欧根不清楚自己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
从女将那回来后没过几天,天大就组织了本次冬令营的闭幕活动——为期一周的出海巡逻。
实际上不过就是找低等级的塞壬补给点干架罢了。
欧根是这么认为的。
可自己真正担忧的是,指挥官也被要求参与进这次的出海巡逻,虽然说是在安全的大后方,塞壬在海伦娜的帮助下能被隔绝在足足45海里之外。
没有人能够在45海里之外进行准确的炮击,厌战不行,人类历史上的衣阿华也不行。那可是45海里,就连岛风以40节的航速都要行驶一个多小时的距离。就连Z国的台省到闽省也才72海里左右。
这可是比半个海峡还要长,能让战列舰的炮弹飞行这么远的,也就只有神明了吧。
可欧根还是放心不下,尤其是指挥官一如继往的在巡逻前一脸菜色,明明自己昨天晚上难得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
“指挥官,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欧根去和总指挥说一下……”
“不用啦欧根,反正只不过是在船上待个7天左右而已,还不用下水,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会被人笑话的。”
“被人笑话什么的才无所谓——”
“而且我也不能总是待在陆地上吧,作为一名指挥官,总该是要适应大海的。”
指挥官没有朝着自己,只是朝着即将出发的大海。他把手揣在怀里,目光平和,看不见太多的恐惧。周围的指挥官陆续登上了指挥舰,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而且当初都夸下海口了,这时候临阵脱逃就太逊了。”
指挥官不明不白地念叨了一句。
“指挥官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走喽,欧根,让巴尔。”
指挥官慢悠悠地朝舢板走去了。
“别太勉强了。”
“知道了,让巴尔。”
“海伦娜,指挥官就拜托你了。”
“我会努力保护好指挥官的,大家再见。”
海伦娜冲自己和让巴尔摆了摆手,扭身追上了指挥官的背影。欧根看着两人一同踩上了甲板,指挥官上船时瞬间的趔趄真是让人怎么样也放不下心来。
指挥官被海伦娜扶着,又往船里头走了一阵,突然转过身来了,他的脸被截在了船舱的阴影里头,看不大清楚,但想必是笑着的。
欧根能感受到指挥官的笑容。
“欧根,让巴尔。”
“怎么了,指挥官?”
“如果刚好七天内结束,赶得上回东大的话,就回去过年吧。”
欧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稍许轻松的笑容。
“知道啦。”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年能赶快到来。
明明只是间小小的,三室一厅的,仅仅将待两年的宿舍,可不知为何,它却愈发地散着促着自己回眸的,温暖的光。
欧根这般想着,也摆了摆手,不再去看指挥官的背影,和让巴尔一同集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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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小队,向前继续推进。查理,苹果注意掩护。”
“收到。”
出海巡逻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可以说得上风轻云淡,欧根从没有对付过如此容易的塞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练度上来的缘故,又或是这里塞壬的等级实在太低,自己和塞壬打个照面,基本上一次开火就将其击沉了。
整个大部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像欧根这样的冬令营学员,在教官的带领下于第一线肃清塞壬,另一部分便是由其他教官和低练度学员组成的后方护卫队,负责后方根据地的巡逻,以保证指挥舰上的几百位指挥官的安全。
据说后方的巡逻队的练度比带着自己这些萌新舰娘的教官的练度还高。
两部分各自驻扎,每三天第一线能够轮流回后方进行一次补给,今天晚上就刚好轮到自己和让巴尔了。
尽管心思已经按耐不住想要脱开身躯,马上回到指挥舰里看看指挥官的情况。可欧根还是强打起精神,警惕地审视着周围的海面。
毕竟自己也不想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潜水战列舰给打入海底。
可潜水战列舰是没有出现的,海面上偶尔出现了零星几支塞壬的补给护卫舰,也一下子被各个小队给击溃了。部队便这般势如破竹地向着塞壬的腹地挺进着,没有遇上些像样的抵抗。
连开胃小菜都谈不上,看着小队里头已经开始偷偷喝酒的拉菲,欧根这么想着。
“今天就到这吧,今晚补给的队伍开始返航,其他人进驻扎船内休息,第一航母编队警戒。”
“收到。”
“插播通知,后方根据地巡逻队伍在巡逻区外已发现数支低等级塞壬编队,未交火,请各返航队伍注意塞壬伏击。”
“收到。”
欧根一边听着耳机内有序的播报,一边跟着队伍慢悠悠地往回走着。先锋舰队里头就数自己和扎拉两个重巡最慢,大家都照顾着自己的航速,顺带着聊起了天。
“拉菲,好想回去睡觉。”
“喂拉菲别喝酒啦,万一醉了睡着怎么办。”
“拉菲……不会睡着……状态良好。”
“江风也别老是板着脸嘛,这样怎么能讨指挥官的欢心呢?”
“……无聊透顶。”
“恋爱即是战争。你现在不努力,以后到你指挥官舰娘越来越多,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时候,你可别后悔哦。”
“……我,我会试试看的。”
“欧根你自己呢,听说你指挥官一年级才上了一半就有了三个舰娘,竞争一定很激烈吧。”
“呃,怎么说呢……不是我一合之敌。”
“喔喔喔~”
“像是宫斗剧里头欺压新人的恶毒皇后吗?哎呦为什么敲我的头。”
“萤火虫,以后少跟你指挥官看剧。”
“为什——啊,下雨了。”
欧根抬起脑袋,在闲聊间头顶不知何时已经叠满了乌云。雨一开始浅浅地落了几滴,姗姗来迟的雷声仿佛才用力打开了开关。
天空宛如是要倾倒般地往大海而来了。雷隆隆地滚动着,好像被那密密层层的浓云紧紧地围住挣扎不出来似地,声音沉闷而又迟钝。闪电,在辽远的破棉絮似的黑云里呼啦呼啦地燃烧着。浓浓的雨幕阻隔了视线,欧根看不大清太远的海面了。
大家都自觉地止住了话头,谨慎地跟着返航的队伍驶着,沉默地淋着雨。
随着雷声一同撕碎平静的,还有耳机内通讯突然爆开的一阵惊呼。
“等等,那是什么轨迹,拦截!拦截!舰载机——”
“该死,那颗炮弹太快了,难道是有人形塞壬潜伏吗?”
“确认损失,联系后方根据地吧,这个距离,希望是我多虑了。”
“塞壬已全部歼灭,没有发现人形塞壬。”
“奇怪。”
“已计算出刚刚炮弹的落点,那个位置是……”
普通学员舰娘的通讯被掐断了,只剩下队内教官依旧静静地听着,只是从她那愈发沉重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的脸上来看,不是什么好消息。
欧根觉得有种恐怖的悸动,仿佛在刚刚一瞬间,自己和什么东西断开了联系似的。欧根突然觉得自己成为了大海中的一叶浮萍,在这将倾的汪洋中身不由己地漂泊着,打着转,找不到方向,像是失了风帆。
“全速返航!”
舰队破着雨幕往回赶去,欧根不断地将脸上的水抹去,抹去,努力地放空着自己的思维。
不会的,不会的,指挥官平时那么幸运,吃冰棍天天再来一根,开箱子从不出紫,忘了带伞就必是晴天……这么幸运的指挥官,怎么可能遇上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呢?
欧根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心中不断涌出的不安,可离后方根据地越近,自己的内心便愈发地忐忑起来。那隆隆作响的雷声仿佛一下一下地锤击着自己的内心,催着自己跑着,向前头跑着,向那看不见的,雨的深处跑去。
终于,拨开连绵的雨幕,欧根终于看见了指挥舰那熟悉的白色船体,只是多了个黑色的,疮痍的弹孔。
欧根在指挥舰旁停下了,说实在的,自己并不清楚指挥官所在的舱室具体在舰体的什么位置,只是望着那失魂落魄地,坐在残骸边上的海伦娜,欧根便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欧根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痛苦,只觉得有些从心底攀缘上来的麻木,像一个被冻僵的人在记忆的火边慢慢地缓过来。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一跃跳进了被打穿的船舱,落地时却摔了个踉跄。
欧根撑着地板,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木然地环顾了四周的废墟。龟裂的墙体,散落一地的瓷器与玻璃碎屑,只剩下两条腿的木桌,没有了上半身的油画,边缘焦黑的,碎成几半的地毯,只剩下副全身镜奇迹般地幸存了,里面映着满脸雨水的自己。
欧根一点一点地,近乎是用尽全力地转过身去了。她的脚步撞着地板,踩着渣子,听着那扎耳的碎响,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海伦娜的身边。欧根看着海伦娜毫无半丝血色的脸,她的脸比那瓷的碎片还要白些。
欧根看海伦娜的脸上全是雨水,头发湿漉漉成几绺,不甘地粘在了额间,像是团海草直接盖在了脸上。欧根照镜子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样的湿漉漉的头发,一样的全是雨水,嘴唇嗫嚅了阵,可自己的喉咙仿佛被风雨给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了。
欧根只是坐下了,学着身旁的海伦娜,有些脱力地坐在了残骸的边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就这样无言地淋了阵雨,不知多久,欧根的身旁站了个人,是让巴尔吗?无所谓了,管他的了。
船下海面上的搜救声吵吵嚷嚷,就像这雨声。只是这搜救声愈来愈大,雨声愈来愈小。终于,这突然的雨又随性地去了,雷声不再戏谑地响着,那扎眼的闪电也缩进了云层深处。墨色的云依旧乌乌地压着海面,却也慢慢地向两边流去。
这墨色一步步地渡到灰去,仿佛便瘦了身,轻薄地浮起来了。云层深处的光点也终于被释放了,夕阳拨开了云雾,把它的光辉给洒向了海面。那蒸腾的水汽在光的照耀下粼粼闪烁,像是扑棱着翅膀的,往那天际振翅而去的金蝶。
欧根忽然回忆起那个夕阳下指挥官的背影来,他站在那儿,海风猎猎,自己踩着堤岸公路的路面,扶着栏杆招着手。
可在这太阳下再也见不着他的面容了,欧根望着依旧波光粼粼的海面,风依旧呼呼地向自己刮来,自己再也听不着指挥官那时的回应了,夕光照着的那水汽,分明像是天上撒下的盐。
欧根觉得自己正握着什么,垂下头去,自己手中捏着的,是指挥官送的墨镜。
自己是何时握在手里了呢,欧根已经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只是用拇指不断地抚着那蓝宝石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心重新燃烧。
这太阳是出来了,可黑暗还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自己的,自己又该去何处睡呢?
在这温和的,最后余光中,欧根有点耳鸣,就像海风吹过了铁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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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翰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自己的意识其实一瞬间就消失了。苏翰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洗衣机里头滚了几圈,脑壳子嗡嗡地响着。感受着脚底下有些冰凉的,熟悉的触感,苏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从下而上的,由云朵构成的自动扶梯,上头挤着数不清的人。人们被扶梯载着向上,到达了自己这一层,掠过自己往后头走去了。
苏翰也跟着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像游乐园门口的检票亭似的小屋。苏翰缀在队伍的后头,温吞地走着,走着,终于轮到自己。
白胡子大爷依旧是那副模样,光秃秃的脑袋反射着亭内的灯光,胡子长得都快扎到桌子上,他抬起脑袋,端详了阵自己,有些奇怪地砸吧了下嘴,还是开口了:
“姓名?”
“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