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旭虽然看不见，但她无比感激上一世受到的教育。她曾有幸去参观过两个黄河模型基地。
一个在郑州国基路，“模型黄河”实验基地，占地十八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九万平方米，其中有个模拟完整的黄河流域的模型，从水土植被，再到地形地貌，以及流域上的水利设施，都是一比一复原。
另一个基地在她的家乡，东营胜利街，“黄河河口”实验基地，占地三十二万平方米，占地面积四万五平方米。
治河要看河口。黄河河口作为最大的水沙承泄区，也是世界上最难治理的河口。
无论是“模拟黄河”还是“数字黄河”，都是为了这条诞生华夏五千年文明的母亲河的治理而存在的。
其作用么，就有点像古人的“地动仪”，可以预测一些水患汛期，也可以做后续治理研究，总而言之，堪比大国重器。
“你按照地图上的黄河走向把它做出一个大概就可以了。”黎晓旭冲着李珪道。
“我们现在在说城区的规划，你扯黄河干嘛？”裴照初很不满，他不想耽误时间。
黎晓旭听出裴照初言语的不耐烦，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安慰他道：“格局小了，你好歹也是转运使，眼界打开。”她还用了一个手势。
“刘大师的规划就非常有格局。用在金城的三面种植树木形成林区，可以维持水土不流失，对即将修建的水利工程只有益处，没有害处。”黎晓旭又转身对李珪道，“从河道上游开始倒水。”
水流将李珪用泥沙做出的河岸冲散了。
“大师兄，河道被冲散了，很多泥沙堆积在下游。”
“嗯，知道了。各位看到了？”黎晓旭继续缓缓道，“金城，顾名思义，固若金汤，不仅是为了抵御敌人才建成的，而且，对于下游的城池农田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地理关系决定的。
如果我们只顾着局部发展，却忘却了整体的完整性，后果不堪设想。但环境的整体性这个东西难以三言两句就总结。诸位大人，可曾观察过山林中的土壤，其土壤的含水性和我们农田中土壤的含水性谁跟高？”
王韵是琅琊人士，南方的气候条件自然不是地处西北的金城可以比拟的。他道：“我们出生南方，南方多丛林灌木，开垦比北方要艰难，但农耕收成确实要比北方要好一些。这难道就跟林区有关？”
“有一定的关系。树木，其枝叶要向上，获取更多的阳光，但其根系，却要不断往下，汲取土地中更多的水分。盘根错节，根系跟土壤难舍难分。”
黎晓旭又开始给他们科普，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她用手沾了一些水，抹在桌上，对这着桌面上的水渍那处吹了一口气，很快，水渍干了，了无痕迹。
“诸位看见了，如果我们农田突然如此，留不住水，都不用风吹，一会儿它就干了，这样的土壤，就算开垦出来，是难以让庄稼丰收的。可若，在大环境中，有了树木的保护，形成了良性循环，结果就不同了。
最关键的是，我们中上游若可以减少水土的流失，让河道中泥沙减少，中下游的产生水患的次数就可以大大降低。”
“原来如此。”众人学到了新知识，纷纷开始点头。
“那我设想的在金城西侧与东侧引入两条水道，是不是也可以得以顺利施工？”刘行荃赶紧问出技术性问题。
“理论上来说，可以。在你计划的水道旁边也出一片造林区，可以使得水利设施的效用更高。”
刘行荃得到黎晓旭的肯定，嘴角压都压不住。
“你说的可持续发展，是什么个意思？”
“除了种植果树，还可以种植经济类作林木，做柴火的树木、做家具、建屋舍的种类，那种生长快，砍了可以再种植的那种。这样既保证树木巩固水土，也可以保证生产生活对木材的需求。”
裴照初很快就理解了黎晓旭的意思。砍树可能只需要一天，但一棵树为人所用需要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木材的需求只会不减反增，那时候，对整片山林的砍伐会越来越多。若黎晓旭的说法是真的，那黄河流域的水土流失只会更严重，下游的黄河治理问题也会愈发艰难。所以，她让自己格局打开，不要为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耽误了整个江山社稷。
“不瞒各位，你们来之前我还在打坐冥想。”黎晓旭道。
“你那脑袋里能想啥？”青泰的补刀向来都是稳准狠的。
“我在悟道。”
“悟道？”王郁和王韵两兄弟对看一眼，发问了，毕竟怎么看黎晓旭都不是那种能闲下来悟道的主。
“我问了我师弟李珪，他也不太懂。”
“啊？”李珪对突然而来的点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她又要干嘛，差点没接住招。
“我师弟来新村之前，最多就在家中跟着老师学一些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可究竟何为道？‘无成执，无常形？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虚无为本，因循为用’？这些就是‘道’吗？
每次都是给我诸位大人支招，现在，诸位大人，可否在此为我解惑一二。”
“有屁就放，有话就说，不要那么磨叽，不然我让青泰给你做驱法事了，我怕你鬼上身。”
“裴转运使，你格局又小了。你今日领命来戍边屯兵，我相信守土开疆是每个将领毕生所愿，可今日守的土，明日变成了寸草不生、颗粒无收的土，那今日的牺牲可还值得？”
黎晓旭的每个字都像是铁锤，锤在了每个人心间。
裴照初很头疼，他觉得黎晓旭太过于理想主义。
他不解，自己家的门前雪都没打扫干净，怎么还有功夫搭理别人家的瓦上霜。
裴照初作为将门虎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打铁还需自身硬，无须扬鞭自奋蹄。不管好自己家一亩三分地的事，怎么就想着功在千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