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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生活淡如水,沈陷时常坐在窗边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两个月的时光平淡到漫长。

    程落坐在一旁陪着他。

    这副场景时常让沈陷恍惚。

    好像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大半辈子,剩下的日子只有默默相互陪伴。

    可悲又可爱。

    医院对病人活动管控很严,沈陷很少能碰到电子产品。

    今天他终于有了玩手机的时间。

    沈陷摆弄着手机,没一会儿,便将手机递给了程落。

    声音有些得意,“看,这是我三十岁的样子,真是越长越帅。”

    程落靠在床边仔细打量着,也笑的很稀奇,“阿陷三十岁了还这么好看,我很喜欢。”

    沈陷笑骂,“又来了,这么肉麻。”

    程落抬眼盯着沈陷,“再多弄几张出来,我想看看。”

    “不要,明明现在的我更好看,你难道更喜欢我老了的样子?”

    程落声音仿佛有些委屈,“我怕我看不到阿陷老了的样子。”

    听到这话,沈陷怔愣片刻。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程落。

    男人倦懒地靠在床沿,仰头似笑非笑地敛目望着他。

    一瞬间,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程落不再压着他做没羞没臊的事,偶尔亲密,也都浅尝辄止。

    更多时候,都是这样望着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的样子刻他在脑子里。

    好像认定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沈陷知道,程落惯会演戏。

    虚弱被他演成懒散;难过伤神被他演成漫不经心。

    他不说,他便也不提。

    只是担忧会一点一点的积累,像接水滴的桶,总有一天会溢出来。

    沈陷不愿意相信程落会消失,他无法想象没有程落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一直认为程落强大到无所不能,那人说过会永远陪着自己的。

    他那么爱自己,怎么会食言。

    过去的日子里,医生对沈陷是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双管齐下。

    沈陷吃了精神类药后总会被困意席卷,阖上眸子一觉睡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找程落。

    每次这个时候,他便会看到程落坐在床边对他笑意盈盈。

    沈陷会松口气,不担心,他还在。

    医院偶尔会进行催眠治疗,这是沈陷最害怕的过程。

    灵魂被封闭在精神之海中,他隐约能听到程落的痛呼从遥遥天际传来。

    焦虑和不安如烈火焚烧席卷全身,沈陷怕的要命。

    幸好每次恢复清明时,总能看到程落。

    他弯腰俯身在沈陷面前,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说着最简单却最令人心安的话语。

    “不怕,我没事。”

    如今进入第三疗程,沈陷即将进行人工常温冬眠治疗。

    听医生说,这种治疗方法可以帮助患者改善精神分裂症的阳性症状,缓解精神病的病情。

    沈陷不懂,但他知道自己会服用镇静催眠药物,从而进入睡眠状态。

    意味着他将很久见不到程落。

    意味着程落会变得更加虚弱。

    于是他拼命抗拒这次冬眠治疗,但还是被强迫着服用了氯丙嗪,哌替啶一系列药物。

    在第五次进行冬眠治疗时,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沈陷梦到了很小时程落就被发现。

    梦里他没有歹念,程落不用作恶。

    他们相互陪伴,花开花落度过了多少宜人春秋。

    放学时他接过他的书包,周末时他为他推起秋千,出远门时他们坐上火车轰鸣潇洒遗落曾经的生活。

    他们内心燃着炙热的火,开着灿烂的花,喜欢在风中奔跑,喜欢跳起来触摸阳光。

    开心时他笑的比他还大声,难过时他抱着他细声安慰,感动时他们坐在远山红叶下看落日染红整片天。

    一页页书籍纸张书写着年少轻狂。

    满树的花开花落见证着彼此青春。

    程落在的地方吹来的风都是暖洋洋的。

    每一天都幸福的让人想哭。

    沈陷再次醒来是五天后。

    程落拖着疲惫到膏肓的身子,对沈陷露出了他能露出的最温柔的笑。

    用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轻轻说道:“阿陷,我在等你。”

    沈陷突然很想哭。

    但身旁坐着两个医生,他连哭也不敢哭。

    喉间的酸涩难耐被他硬生生的咽下,喉结滚动每次都是生死别离的苦楚。

    医生含笑握住了他的手,“沈陷,恭喜你,你的病快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沈陷不说话,只咬住唇。

    刚从冬眠苏醒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还是拼了命的坐起来,将程落揽进了怀里。

    从前强壮结实的身体现在仿若无骨,似乎稍微用些力便会碎掉。

    程落枕在沈陷肩上,偏头凑到他耳旁,声音细若游丝。

    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让语调听起来满含爱意。

    “阿陷,可以把身体借给我用一次吗?”

    沈陷含泪,“它永远都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用便什么时候用。”

    灵魂与身体抽离漫长,一种抽丝剥茧的麻痒席卷全身。

    微弱却蚀骨焚心。

    程落的灵魂已经十分虚弱,沈陷必须进入沉睡,否则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身体。

    他连最后一次窥视程落都做不到。

    “沈陷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医生见沈陷呆愣愣的看着前方许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程落稳住了差点摔倒的身子,定睛仰眸。

    “赵医生,可不可以给我买个洋娃娃?”

    “今天是我的生日。”

    赵医生愣了愣。

    青年好看的眸子中水光潋滟,倦懒疲惫中满是祈求。

    “当然可以。”

    他答应的很快,并且起身就出了病房,叮嘱另一个医生好好照顾沈陷。

    医生替他打上了营养针,嘱咐他要适量喝温水,暂时不要随便走动。

    程落一一听着,耐心的答应。

    他没办法不耐心,他连烦躁的力气也没有。

    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鸟儿飞也似的掠过。

    九月初秋,万物还是青葱依旧,但终会走向败花落叶,即使长青,入了秋也难免萧索薄凉。

    他想他这一生也算值得,没有一错再错,爱了最珍贵的人,保护了最重要的人。

    只是没办法陪阿陷过他22岁的生日了。

    只是要食言了。

    程落依旧是那个冷静淡然的程落。

    只是有些可惜,有些难过,有些心痛。

    他慢慢的从抽屉里取出纸笔,握笔的力气也没有了,六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把小男孩画的很奇怪,但依稀能看出来他在笑。

    纸被他压在了枕头下面。

    程落其实还想做很多事情,比如在病房里挂些气球,比如象征性的买个蛋糕点上蜡烛,比如放上生日快乐歌。

    但他太累了,累到动也动不了。

    他安慰自己,就这样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