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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眼下不容她思虑太多,凤遇竹眼神微动,抬头看向男人:“老伯,方便带我去那条河看看吗?”

    “去那儿做什么?”男人疑惑。

    “老伯,”凤遇竹无奈,“不管烧香做法,我也得知道地方才是啊。”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是……”

    说着放下碗筷:“那现在就走吧,那地方不算太远。”

    闻言,凤遇竹与青凌也站起身,跟随男人出门。

    王翠菊看了看几人,端着碗站起身,看样子是想送送几人。

    许是怕热,男人吃饭时敞着衣裳,这便让他有些黑瘦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此时准备出门,他看了看身后二人,鬼使神差地,又将衣衫合了上。

    “少爷,咱们驾车去吧,快些。”四人出门,青凌指向自己驾来的马车,提议道。

    “就几步路,犯不上。”男人摆摆手道。

    凤遇竹见此,没说什么,只看向门口妇人:“那这马,就有劳婶子照看了。”

    一番话罢,三人便迈着步子朝目的地前行。

    这村子不大,一路上遇见好些个村民,凤遇竹与青凌这两个看着便气度不凡的外村人自然是惹眼,惹来不少人上前询问。不知道是因为这男人本就是个闲不下嘴的主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路上遇见一个人便要闲扯一阵,没完没了。

    但好在这男人还算懂分寸,二人此行目的并未同人详说,也还记得正经事,拉扯几番后带着两人继续前行。

    可他的嘴真是闲不下来,离了村民,又同二人东拉西扯起来。

    说是几步路,但真走起来也要些时间,也感谢男人的多话,有用无用且先不论,至少是让凤遇竹获得了不少信息。

    从男人口中得知,余家村之所以叫余家村,正是因为此处大半人都姓余。村里分两个姓,余是这个村的大姓。这个男人便姓余,叫余老大。

    想起先前男人提过的二妮母亲,凤遇竹问他:“那,牛姓可是村里的第二大姓?”

    闻言,男人摇摇头,否定了凤遇竹的推测:

    “是张姓。”

    “村中只有两个姓?”凤遇竹追问。

    “是啊,”余老大回答,“要么姓余,要么姓张。”

    “那……牛寡妇是?”凤遇竹疑惑,常言道,女嫁从夫,女子嫁人,便随夫姓,若女子丈夫亡故,人们称这个女人为寡妇,比如王寡妇李寡妇,打头定是亡夫的姓。

    也就是说,牛寡妇并非姓牛,而是她的丈夫姓牛。但余老大却说,村中只有两个姓,那这个牛姓……

    “牛寡妇第二个男人是外乡人,不是我们村的。”余老大道。

    凤遇竹捕捉到男人话中重点:“第二个?”

    “嗯,”余老大确实是闲不下嘴,“牛寡妇是别村嫁过来的,嫁的第一个男人姓张,嫁过来后生了个娃娃,但没几年,男人害病死了,男人死了没多久,娃娃也得病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凤遇竹与青凌对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

    “后来,从别村逃荒来了个男人,姓牛,就是牛寡妇的第二个男人。”

    “牛二妮就是牛寡妇和他生的。这个男人是个能干的,脑子也灵光,没几年,就赚了不少银子,准备盖新房子。”

    余老大语速很慢,像是长长的叹息。

    “本来以为日子好了,但谁想到,人盖房子累死了。房子没盖完,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啊?”听着余老大的话,凤遇竹依旧沉默,青凌却面上难过又不太敢相信地看向男人,小心翼翼问道,“累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把自己累死了?

    这听着真是可悲,可又显得有些天方夜谭。

    “每天奔死奔活地奔,”男人面色依旧平静,“从房梁栽下来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余老大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于说是很瘦弱,皮肤黝黑,脊背微微佝偻,先前不曾留意,此时同行,凤遇竹这才将他看了个仔细。形同枯槁,这是她脑中第一个冒出的词。简直就像是往一副濒临死亡的躯体里强塞进一个灵魂,让他不至于死去,但看起来就好像……旁人的一个拳头就能让他如枯木般折断。

    “牛寡妇到处求人,给她男人治病。”

    男人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或许是他本身就没什么情绪,他平静得像一池死水,就好像是突然从那个话多热情的余老大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跟讨论今日天气一样随意平常,

    “但是人害了病,就跟种庄稼是一样的——全看天。天老爷要你死,你就得死。”

    “拖了几个月,人还是死了,银子也都没了……”

    “到最后,还是只剩牛寡妇一个。”

    “……”

    “……”

    凤遇竹与青凌均是陷入沉默,男人也不再说话,几人只静静地朝前走,谁也没有打破沉重的氛围。

    短短几句话,便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眼看她出嫁成婚,眼看她丧偶失子。

    老天爷没有恻隐之心,不肯怜悯这样一个女人,不等人欢喜,便降下灾祸。

    丧偶之苦,失子之痛,单拎一个出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可这个女人,却每种苦楚都经历了两次。

    凤遇竹突然生了怯意,她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她前来调查,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愿相信福乐真害死过人性命,福乐这个孩子,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但倘若二妮之死真与福乐有关……

    凤遇竹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心理建设,冲男人开口:“……老伯。”

    “二妮的事……您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余老大道,“去河里玩,淹死了。”

    “她自己一个人去的河边吗?”凤遇竹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别的孩子陪同?”

    男人闻言,看了凤遇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点点头:“嗯。”

    他在——凤遇竹眼中神色微动,说谎——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或许算不得拔尖,但照理说,对付普通百姓应是绰绰有余。可是凤遇竹却弄不懂面前的男人。

    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性子应是良善的,热情、淳朴,即便日子清贫,也仍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但提到二妮,他的第一反应是厌弃,提及牛寡妇,提及死亡,他又显得过于木然,没有半点人情味。

    而且,他在说谎,可为什么说谎?说谎的目的又是什么?

    凤遇竹一时想不明白,脑中许多思绪杂糅,还不等她捋清,不知不觉竟已到达目的地。

    “到了,就是这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