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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纵有相思子,此生仍错过

    苏轻月原本在学着卫老头儿说话,她学得很像,十分投入。

    可她忽然看见陆老太太,悄悄落下了那滴晶莹无声的泪。

    苏轻月口中还未说出的话,被唇齿拦住,没有再说出口。

    她恢复了正常的姿态,不再学卫老头儿拄着拐杖的驼背样。

    “老夫人,对不起啊。”

    苏轻月想,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在陆老太太面前学卫老头儿。

    卫老头儿对于陆老太太而言,还是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吧。

    忽然有一天,有人学给她看,她的卫小将军成了老头的模样。

    她恐怕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况且他已经死了。

    然而陆老太太的话,却出乎苏轻月的意料。

    用锦帕轻轻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后,她用苍老的声音温温地说:“苏姑娘,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忽然间有些感慨罢了。”

    她继续缓缓说着:“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呢,没想到啊……他不仅没死,还活到了这把年纪,在人间走一遭,还有机会当了个老头,他以前总说,等老了就寻死,他才不要变成老头。”

    陆老太太说着,笑笑。

    仿佛那些粘稠的悲痛,早已被岁月之河稀释,冲得极淡了。

    “可我还是害您落泪了。”苏轻月深感抱歉,她觉得难过,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上了粘稠的鼻音:“卫爷爷怎么说也是已故之人,每个人都会有老的那一天,我却在这儿学他弓腰拄拐的模样,是我考虑欠佳,行为不太妥当。”

    “哈哈哈,你这丫头。”陆老太太面露温和的笑,慈祥地望着苏轻月,对她说:“过来,来这儿。”

    苏轻月走近几步,站到了陆老太太身边。

    陆老太太轻轻拉起了她的手,仰头看着她,略显浑浊的眸中,却仍亮着润泽的光:“我了解卫蒙之,他就算亲眼看到你学他老态的模样,也不会觉得你冒犯了他,反倒会觉得有趣。”

    陆老太太想,他一定是不会那么死板,不会讨厌这些的。

    她也不讨厌,因为苏姑娘学的人,对她而言很重要。

    喜欢的人或东西,即便是别人口中的碎片又如何?

    照样值得她捧起来,反复在心中品尝。

    苏轻月感到有一些意外:“是吗……”

    “当然。”陆老太太眼神认真,“若是他见你学他,没准还会和我们一起笑呢。”

    “可是您……”苏轻月想问,但怕冒犯,故而犹豫了。

    “你是想问,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流泪,是吗?”

    毕竟是活了这么久的人,老夫人看得透,直击苏轻月的重点。

    “是。”苏轻月乖巧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耐心解释给她听:“他当年大难不死,如今你说了,我才知晓他没死这件事。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场颠覆……他没有命丧在残酷的战场上,我是应该替他高兴吧?苏姑娘你觉得呢?”

    “嗯。”苏轻月点了点头,“您肯定是希望他活着啊。”

    “没错。”陆老太太说,“这么多年来,我每每跪在神佛面前,都在替他求,求神佛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好好活着。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我不是知道他死了吗?怎么还傻傻的,竟去求神佛放他一条生路?

    我知道,这样显得是我在神佛面前无理取闹。

    那么多年间,我当他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想他什么都没有。

    于是我便觉得,他所失去的生命,无疑是最宝贵的。活着就是最好的,活着就不会什么都没有,一切也不会结束。

    我虽已不抱期待,但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复求着一个不切实际的荒谬之愿。

    我求神佛放他一条生路。

    一个不想死的人死了,活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珍宝。

    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这一生,只能匍匐在神像前,几十年如一日,讨人嫌地为他求最好的珍宝。”

    “听起来很荒唐吧?”老夫人的神情是带着笑的,她笑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温和慈祥,可她的眼中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当我今日从姑娘你的口中,亲耳听见他当年真的没有死,他活到了暮年,我很开心,因为我几十年间一次又一次替他苦求的,认为最重要的珍宝——活着,原来他一直都拥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苏轻月认真注视着陆老太太的眼睛,听她说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替他感到高兴。”陆老太太说着说着,眼底的神色稍稍暗了些:“可就在方才,我看着你学他说话的模样,忽然想,我所求的,希望神佛放他一条生路,对他而言就一定是最好的么?”

    陆老太太此话何意……

    苏轻月继续听下去,陆老太太说:“他自小习武,虽总是对我温柔呵护,讲话轻声细语,笑嘻嘻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但我知道他骨子里是要强之人。

    对于他而言,或与父亲兄长一道战死沙场,或失去所有亲近之人,独自一人活到暮年,究竟哪一个才不悲哀……”

    苏轻月哑然。

    陆老太太沉吟了片刻,眸中又闪出了点点泪花:“我见过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样子,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无法显得不悲哀。”

    说到这里,陆老太太停住,不再说话。

    苏轻月也陷入了沉默。

    事已至此,她该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重要了。

    语言在此刻是苍白的。

    少顷,陆老太太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或许我还是不够了解他……苏姑娘,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如果你知晓答案,可否如实告诉我?”

    “您请说,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苏轻月说,“我们聊了这么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陆老太太点了点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