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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墨死了,萧别离死了,浓月死了。

    李尤不动兵刃,却亲手害死了三个与她谈笑风生过的人。

    她内疚、恐惧,仿若自己大罪临身,死期将至。

    然而,随着水墨寥寥几句,将杏香勾画在他们眼前,李尤捂着小腹的手逐渐松开,这才想起曾与萧别离的对话。

    她曾想问,却未敢问:“我不杀伯仁,伯仁可因我而死?”

    至终哑口无言,最后只问他可有人收尸?

    而萧别离道:“自是有人收尸,漏泽园中的骨灰盒,便是萧别离的墓。”

    他还道:“小骗子,没想到你竟比我活得更久,真是得神明偏爱。啊不对,你年龄小,不一定有我活得久。”

    他说:“不过看得见魂魄这事,你倒是未曾骗人。”

    他还说:“替我向老白道一声抱歉,我进不了金木,无法替他看白大哥近况如何。长思公主如何治,你已经知晓,还将她治好了。不过老白病根太多,这法子可不一定好使,你就好生照顾他吧。”

    他转身说:“不说了,再说就追不上美人咯。”

    他又扭头说:“也不是让你好生照顾他,是好生照顾你们自己,这次真走了。”

    他笑着离开,一如往日一般开心。

    看着他与浓月的身影渐远,李尤不知他们将要去何方,是否还有未曾填满的遗憾。但这双身影令人眼熟得,仿佛置身于水墨与钟珥离去的刹那。

    水墨离开前曾写了诀别信,钟珥的出现便是离别,浓月岂非已向李尤告别?

    只是她比旁人能多看他们两眼,在此事上,便比旁人愈加迟钝。

    她似乎有些麻木,又似乎用麻木遮盖了一些她不敢细想之事。她不敢转动头脑,因着头痛欲裂,腹痛至极。

    她蜷缩成一团,对何首乌说冷。

    何首乌为她盖了一床厚被,口中念叨着怎么说冷,脸却看着这么红?正想着是否吃冰酥多了,胃中寒气过盛,虚火上炎,手却在触碰她的身体时,发觉烫得厉害。

    “阿尤,你起热了,快将药喝了,再好好睡一觉。”

    起热了?

    起热好,起热后,脑袋糊里糊涂便是应该的,不愿言语是应该的,长眠不醒,是应该的。

    可她梦中怎么还会问自己,是否德不配位,是否她命中注定该如幻境一般,到水家做个普普通通的丫鬟?

    很久之前,她认为,做丫鬟是极好的,是她为数不多的出路,可她如今不这么想,亦不想做活蛊。她不想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房间,在一股子骚味中,忍受刀割肉的疼痛。不想听旁人道,有人爱她,有人不爱她。不想将她是谁,她能做什么,她该做什么,交予旁人。

    但她终究是遇见这些事情,并且害人害己,害得白应留成为一个废人,一块废铁。害得自己,好像获得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是该与老牛一起,回到药谷,可木秀谷主并不喜欢她。

    她能做什么呢?继续留在京城吗?不在张游的管辖中,他会放过他吗?为他做事,他会保她吗?

    是了,她的小九九被紫禁城中的人尽收眼底,怎么看不穿呢?可所谓的上峰未保萧别离,并舍弃浓月与水墨。

    初入王府时,她看到一只猫,她又何尝不是那只留下脚印的猫?他们都是那只猫。

    天大地大,却无容身之处,一如曾经离开三河湾,又背着行囊回到三河湾。

    三河湾,有她的爹娘、好友,和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也什么都没有。

    她像一个无头苍蝇,说出口的,便是胡话。如此说了一天一夜的胡话,直到天将明时,终于退了热。

    何首乌擦去她身上的汗道:“热终于退了,阿尤,你可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抱着我喊娘亲,还说白二公子才是你的娘亲,你出生的时候应该咬他一口呢。”

    “是吗?”

    她开口听见声音的嘶哑,便乖巧地喝下何首乌喂的药。

    屋内宁静,外面下起了片片雪花,仿佛要洗净世间污浊,给人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想起最幸福的时光,道:“何首乌,你有没有仔细看过蜗牛?它们挺丑的,但是也挺可爱的。”

    “你是不是又开始说胡话了?来,喝药了。”

    她喝下药,问:“何首乌,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直至成为纳兰家或是褚家的陪嫁丫鬟吗?”

    “当然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曾几何时,她也说过这般话,于是此情此景难免触动她的心弦,竟生出带何首乌浪迹天涯的想法,但她其实无处可去,只得问:“何首乌,你喜欢这里吗?”

    何首乌终于意识到不对,便看着她的双目,小心翼翼地点头。

    “阿尤,你不喜欢这里吗?”

    她不喜欢,但何首乌喜欢,便不能带她走了。

    “我想回三河湾了。”

    “为什么?”

    “落叶归根。”

    “阿尤……你不要我了吗?”

    熟悉的境况,令李尤大有毛骨悚然之觉。原来并非是白应留不要她了,而是白应留先将自己驱逐出了人间。

    这一刻,她恍恍惚惚地认为,感同身受竟当真存在。

    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仿若眼泪的源泉是心口,所以心口越来越空,好想抓住什么,却是抓了个空。她能抓着的,唯有手串与玉佩,但尽管抓着他们,心口仍是填不满,所以她哭得愈发汹涌,似乎只会做这一件事一般。

    何首乌不懂这一切如何发生,可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遂是不由自主地问:“阿尤,你还冷吗?”

    “冷,浸入四肢百骸的冷。”

    “为什么呢?又起热了吗?”

    “可能是龙王傲慢,降下大雨熄了人间的温暖。”

    她听不懂,明明是大雪茫茫,怎么是大雨呢?难道是心里的大雨吗?

    想不明白,却可以感受到,她的姑娘不像从前一样发呆和思考,她的姑娘只有痛苦。

    她想帮忙,便道:“阿尤,你睡吧,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唱歌谣,就唱你睡着时,唱的那个。”

    “唱的哪个?”

    “天上星星不出音,地上的孩儿念娘亲。”

    “这曲儿原不是这样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