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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卢常照百千灯(二):调戏

    腊月初六。

    晨光凌厉,拂在眼皮上。

    蹙着眉头悠悠转醒,入目是榫卯面砖的天花板,身下是一层薄薄的草垛。

    少年一时不适应明亮的光线,他又闭回眼,抽出手,想要揉揉被刺痛的双眼。

    “别上手,”一道清冽的少女的声音制止住他,“你手上上药了,仔细抹没了。”

    少年又勉力睁开眼,适应阳光的照耀后,视线落在手上。

    昨日被扭伤的地方,已经抹了一层红花油。

    骨折的右腿已经被夹板固定好,身上的鞭痕也已撒上不知名的药,被纱布包起来。其余各处淤青也抹上了红花油。身上覆盖一件毛毯,不远处烧着炭盆。

    他仰头去看声音来源。

    正是昨日红衣似火,朱唇粉面,看起来蛮不讲道理的少女。

    只不过她今天坐在案牍前,穿着一身水红色衣衫。

    其实昨日刚听到护卫的声音,他一时胆战,突然气血下涌,就已经晕了过去。

    少年畏冷怕寒,不自觉双手撑着,朝炭盆挪了挪身子。

    炭盆正巧放在丹一脚边,因此这一行为在她看来是有示好的意味。

    她还是很高兴可以帮到人,并得到认可的,于是停下手里对账的活,起身走到少年所躺的草垛边,蹲下身子,开门见山道:

    “你且放宽心,这是后塘茶楼,我的地界。这里很安全,他们追不到这。

    “我是三清观里的人,后塘茶楼是我在经营,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昨夜,因为我也不能带一个生人进道观,只好把你放在这了。这里是二楼雪盏间,是我日常在茶楼休息的地方。

    “我没动你,是我昨日找的大夫,给你包扎上药。若是再晚一点,你这混身的伤就麻烦了。

    “我知道你应当是官差,昨日你跳进的地方是琴轸楼——简而言之,另一处风尘所。

    “所以,你撞到我干活了,看在我算是救了你的份上,别把这事说出去。

    “你的事不必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你只需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现在去知府处一趟,不出晌午人手应该就能把你接回去。”

    一口流利的关中话,所有的语录都言简意赅,既不太多暴露自己的信息,又不刨根问底让他感到难堪。

    丹一自认为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少年此刻应该识趣地配合她。早日将这尊大佛送走,以免这个不定期炸药突然爆炸殃及她与她身边的人。

    可就在少年听到“知府”两个字时,神情却微变。

    他像一只刚落入鹰窝的稚雏,把头埋进尚未丰满的羽翼中,眼神慌乱,神色紧张。

    最终少年选择不言语,用沉默掩饰自己的一切。他又裹着毛毯向后挪动,与丹一保持一定的他认为安全的距离。

    丹一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人是怎么回事?

    昨日遭到什么重创了?昨日那个桥头“寻花问柳”的少年竟一夜之间变得这般郁郁寡欢。

    “不是……”丹一实在是搞不清他这一举动,“你要赖我这?”

    你不急,你上头不急吗?

    你就打算在我这白吃白喝混吃等死吗?

    我茶楼每天赚的钱,还得多养你一个?

    我不成冤大头了?

    丹一这句话听起来是寻求意见,实际上却是诘问。

    少年扯了扯嘴角,终于说出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句话:

    “有劳。”

    他像是没听懂丹一那句话是一句反问句,一口应承下来了。

    他昨日一身单薄的中衣,在冰天雪地奔波,染了风寒,因此一开口便带着轻轻的鼻音。

    总之,这姑苏城处处都是危机,平头百姓,官府官差,似乎都没有这个无意中不知为何救下他的少女可信。

    先在此处静观其变,苟且偷生也好,寄人篱下也罢,保命最要紧。

    “罢了,”丹一太阳穴突突地疼,“只要上头的不给我这小地方大动干戈就好。”

    说毕又对少年眨眨眼,“你会替我作保的吧?”

    少年垂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丹一起身出雪盏间的门。

    本来她也不太担心上头找下来,三清观是被上头认可的存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官府的人也会因此而多多少少地忌惮。

    倘若少年再证实了,丹一众人保护他的事实,说不定还能领赏呢。

    他可是从长安城来的,身份必定不凡。

    茶楼虽称不上日进斗金,但是也不差这口饭吃。

    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自己开口回去。

    如今,晚几日就晚几日吧!

    青天白日少了个大活人,知州和知府那边得到消息能不着急吗?过几日肯定也会找上门的。

    再次回到雪盏间后,丹一端给少年一碗鸡汤。

    “庆祝收工,今日炖的老母鸡。”丹一将木碗放在地下的端盘上。

    “喝点热鸡汤,你有点感风,喝热汤排排体内寒气,浑身上下的伤也能好得更快一点。”

    说罢便也不再管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埋头对账。

    过了一会儿,少年方才闷闷拿起碗,才发现这个碗里不仅有鸡汤,还有剔了骨的鸡腿肉。

    汤面上漂浮着澄黄的油,十分诱人。

    他用调羹盛了鸡肉嚼了嚼,肉质鲜美,又端起木碗,小口啜饮。

    茶楼并不算是适合养伤养病的地方,这里虽说每间屋子都有隔音,但是仍能听到一些茶客乌压压的模糊的交谈声。

    不过此地是这种情况下的不二之选。

    少年一碗喝毕,便躺在了与昨夜相对的另一头。另一头的位置刚好卡在床边,挡住日头的阳光,可以安心闭目休息。

    而刚巧这一头的位置正对着丹一伏案对账。

    于是少年百无聊赖,就这般斜靠在枕头上,依着这个角度,静静地望着丹一。

    眼前是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勾勾画画的样子。耳边是茶客朦胧的喧嚣声、账本翻动和烧炭时劈劈啪啪的微小的声响。

    室内的温度逐渐变得寒冷,丹一察觉到的时候才发觉脚边的炭燃尽了。她起身添炭,却看到少年面朝着她,一动不动地倚在枕边,双目闭阖,已经入眠不知多久了。

    “这人真奇怪。”丹一自言自语道,“有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