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被分为好几块田。
姑苏没有崇山峻岭和山上那种极端的天气,茶树长势一向很好,在种茶炒茶这一方面通常是参考历年销售情况。
姑苏一带,一般碧螺春的需求最大,然后便是龙井、竹叶青等。
碧螺春通常在春分至清明时采摘,现在还未到春分,因而丹一和其他人的忙碌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茶师们身着麻布短衫、玄色长裤,炒茶姿势十分娴熟。
鲜叶倒入灶火燃烧着的锅中,他们双手捞起一片片绿云,撒下去,再捞起来,再撒下去……
不出片刻茶香四溢,这香味无可比拟,是草气与青涩味的结合,犹如山雾一般扑面而来,又瞬间散去,是最纯净最原生的香气。
他们整齐地伫立在大锅旁,左手扶在锅边,右手时而将茶叶抛上去又落入锅中:这是为了使茶叶变得松散,失去水分控制温度;
时而又抖着茶叶使其一片片落下:这是为了把茶叶形状抖出来,让叶子与叶芯包裹在一起,把香味锁进茶心里;
时而左手压在右手上用力摩擦:这是为了把鲜叶压扁平,因为龙井茶都是直挺挺的;
时而左手捞起茶叶,右手在满手的茶叶上轻轻地一按、一抹:这是为了使茶叶的颜面、水分、温度清晰出来,后一轮炒制的方法和时间心中便都有数了。
眼花缭乱却又游刃有余。
这些,丹一虽然清楚,自己却常常做不到。
且不说她整日除了浣洗衣服便是拿笔拿账本子的手能不能经得起高温的搓磨,就单单是每一捧鲜叶的水分含量、新鲜程度、大小形状都各不相同,火候和手势、手法和力度稍微差一点,炒制出后都大相径庭。
青锅的捺、搨、抖、搭,辉锅的前半锅、后半锅,前半锅通常称为搭手炒,后半锅因要抓、压、磨三个动作结合进行,被称为抓手炒。
千百种茶便有千百种茶的炒制方法,没有丰厚的经验炒出来的便是一团乱麻。
丹一随手从热火朝天的茶师们中穿梭,不时随机从他们几人一组的锅中揪一片茶叶尝尝。
“入口脆而清淡,口内有余香。不错。”
“微涩略甜,生津清口气,这一批好!”
“味道是清甜的,就是太涩了,这一锅叶子偏大,再多拨两位师傅过来。”
……
茶师们也不恼被一个小娘子指指点点。她说对了,茶师们便点头示意,说错了,便笑着纠正。
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自己也说需要各位师傅指点学习以外,还有就是她一点也不娇气,烈日下连个防晒的帷帽也不曾带,就这么干站在日头底下和大家一块被晒。
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给结算工钱。
炒完一锅茶,足足需要半天的时间。
她就这么晒了半天,不时来看炒制情况,然后去茶园帮后塘茶园的茶农摘茶,再将采下的茶叶铺展在竹制茶簟上晾晒,随后将准备进行炒制的茶叶按照叶芽、大小等必要特征分类。
如此循环往复,顶着那只歪脖子,来来回回便是一上午。
午时末尾,又一批茶叶陆陆续续炒制完成。丹一喊吃过午餐的茶农来装集茶叶、清理残局,然后唤茶师们去茶楼吃饭。
她一个人瘫坐在棚子里,棚子是为茶农休息而搭建的。虽然饥肠辘辘,但下一瞬就累得直接入眠了。
二月,春寒料峭,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为她盖了一件衣服。
那人绕到她的身后,双手力度恰到好处地捏着她的肩膀。
“咱们都待了三个时辰了,您追人也不能这么追呀……”
“才三个时辰……”清祯县主自嘲地勾起唇角,摇摇头,手上捏脖子的动作不停,“我那三个月又算什么?”
“小姐……”丫头落葵欲言又止。
她家小姐鬼精灵怪,总是做出一些寻常人没法理解的举动,与其说早已见怪不怪,不如说是怕被赶走。
清祯县主及整个晋国公府不会惩罚奴婢,一旦做错了什么大事或者主子容忍不下,不由分说直接发卖。
这一招是管用的,因为离了晋国公府,人牙子手中还攥着卖身契,再被卖去其他地方,不一定有国公府这般好。
更何况落葵不想被赶出去,她想一辈子跟在清祯身旁伺候。
所以无论汝阳郡主如何叮嘱此趟务必让清祯县主规规矩矩不惹麻烦,她也不敢去忤逆自家主子。
当街抓男人?抓得高兴就行,县主不过是一时执拗,故意与母亲对着干。
非要绑个女人回长安?绑得高兴就行,到时候由郡主出面处理事端,再安抚小娘子的家人,给她点钱送她回来就可以。
追求人家娘子好几条街?追得高兴就行,反正姑苏跑哪儿去都是碧水云天,她在旁边自己看着都觉得有意思。
县主爬墙我当垫,县主点清倌我斟酒,县主抓男人我放哨。
在县主这边卖了脸,再去郡主那边哭诉,能蒙混几时是几时。
毕竟郡主自己的女儿,多少知道她的德行,劝是劝不了,管也管不住。
落葵瞅着清祯,又不禁感叹,同一个娘,兄妹俩怎么能差这么多。
清祯嗟叹道,“此番母亲让我出来,我倒是看出她的用意了。寻常我们养尊处优,哪还懂得平头老百姓的苦呢?这一望过去,茶园、稻田、潺潺流水,此之谓伟岸。”
落葵听呆了,“小姐,您……”
您怎么追求人还能追出个大道理呢?
清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落葵,她一心垂眸望着自己的手,力度正好地掐在竺丹一的手背穴位上,“她是女道士,还经营着茶楼,孤身一人能长到这岁数,实在不易。”
“啪嗒!”
不知何物掉在了地上。
声音不大,但是把丹一惊醒了。
她蹙眉困倦地眯着眼睛,悠悠直起身子,看清楚面前的一个丫头一个小厮、两个提刀侍卫以及他们的主子围着自己站了一圈,眼珠子蓦地就瞪大了。
“你们要……”竺丹一抱紧自己,又低头看到身上盖的一件棉衣,不知所措地又放开自己。
确定自己没被麻绳绑起来后,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