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私事”,其实她先前半夜三更爬进琴轸楼,已经全都一五一十告诉师凤了。
师凤只是微微意外,旋即便抱臂哂笑,一颦一动皆如画。
“早觉你这相貌、身世定然背后隐情别有洞天,只是不知比我想象中更夸张一些。”
她的骨相和身量一看就是北方人,加之莫名其妙到姑苏,一番下来肯定不简单。
丹一嘻嘻笑着,“我也想不到呢。”忽而正色问道,“长安……有你我相熟之人吗?”
若是有,还能打听一些消息,寻求帮助。
“长安……毕竟是帝都,能去那里的……”师凤忽而想到什么,她目光闪烁,眉毛也拧成了结,翩然咬着上唇。
“仔细形象,师凤娘子。”丹一提醒她,刻意把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师凤鲜少出现五官乱飞的情况,除了在丹一身边,可见这下是想到了不小的事。
师凤迅速调整表情,而后讪讪开口,“长史沈豫……你可还记得?”
“沈豫……”丹一左思右想,了然道,“去年获罪抄家的那个沈豫,罪名是勾结山匪?”
郡县长史,为知州佐官。掌一州兵马,边疆长史更是有领军作战的权力。
“不错。先前前杭州刺史钱琼疏通水路,凑巧疏通到匪山附近,故而两浙山匪都已几乎被钱琼剿完。那时我们还疑惑,沈豫勾结的山匪是从哪里寻的呢?……”师凤帮她回忆着原委。
“嗯,我记起来了,沈夫人是茶楼的常客,他们的女儿从前常去南风馆的。”
“没错!”师凤左手掌拍右手背,身体不由前倾,“他那女儿,你还记得名字么?”
“司夜啊——沈司夜。”丹一蹙眉道,“她怎么了?不是死了么?”
“不,你只记对了一半。”师凤所处地段特殊,消息尤其灵通,“后来我听说,官家下令,成年男女一律斩首,未出阁女子流放,单单沈司夜——没入风尘,为官妓。”
毫不夸张,丹一对于此事,简直说得上是一点不了解。日日三点三线跑,平常抽空去“干活”,别人家的事也只是听一耳朵,转头也就忘掉了。
她这个人,说记性好也是真好,掌事茶楼和道观祀事毫不含糊,各家各户对应的小厮侍女鲜少出过错,两年前她“放女郎”帮过的人她都能记得;要说忘性大也是真大,莽莽撞撞,先前吃过的亏她一概不记得,下次再遇到相同的事,一个坑能绊倒无数次。
“罪过,罪过呀。”丹一不由抱拳感叹。
沈司夜此女,才比谢道韫,貌胜赵飞燕,此前常同南风馆的清倌混迹,当然,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容貌才情的出名,才使其沦为官妓。
“所以,她现在在……”
“长安。”师凤一口咬下来,没有半分犹疑。
“也算是个相熟的人。”丹一长叹,片刻犹豫后道,“我去寻她,想办法给她赎身。”
“你可做不到。”师凤摇头,语调嫣然,如鸟雀啁啾,“不说只有公子官人才有资格为官妓赎身,单单是牌坊要的成百上千金银,你能拿得出手?”
丹一抚掌,摆首道:
“我以为她当时随着长史去了,不想……这么心气儿高的人,怎能忍受这般日日折磨——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师凤随手取出镜子放在面前,拿出胭脂对镜补涂在唇上,淡淡道:
“人各有命。沈司夜,她自恃清高,可却是重情义,你若去寻她,便是远走他乡遇见熟人,相互间往往惺惺相惜一些。”
“但愿如此。”丹一点点头,话锋一转道,“若是进京,诸如皇室贵胄,是否还需了解……”
师凤凝眉,拿着胭脂的手凝滞在半空,不太明白这句话:“何出此言?”
丹一偏过头,细细思索一番,道:
“我先去的,应当会是晋国公府,左右逢源总是必不可少吧?”
师凤放下雕花的胭脂盒,不置可否。
“郡主一旦知晓你的身份,总不能置你于不顾吧?你若跟从县主,总能慢慢引荐。”
“慢慢?太慢!”丹一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指甲抠着梨木桌的纹路。
她冷笑一声。
“不必逼着郡主知道,便是要直接找出宣平侯府的死对头才好!”
她不确定郡主究竟可以依赖几分。她不过是昭文旧友,十几年过去,表面扮演姐妹情深就罢了,内里又有几分情意呢?
人心,她不敢揣测。若是赌错了,满盘皆输。
她此行去到长安,也根本没打算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对她便越有利。
不如自己动手查,查出昭文怎么死的,把她的真金白银,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内心打定主意一直装鹌鹑,若是真被那火眼金睛的郡主识出来,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她内心默念着:
我一人行,一个人足矣。
不干需连累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