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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语酒瓶空(三):帖子

    暮春三月,今为上巳。

    今年上巳、寒食、清明离得近,故从上巳至清明这一段时日,举国休假,供人们袱禊祛灾,祭祀宴饮。

    丹一在北房同汝阳郡主和清祯县主对坐,一会心不在焉瞅一眼手中书本,一会目光游离在郡主脸上。

    清祯县主那日下午去追余成言说话的事传到汝阳郡主耳中,郡主因此已对她冷脸两日有余。两人谁也不理谁,显得丹一坐在中间,像一只五彩斑斓的扑棱蛾。

    丹一一边想缓和一下母女二人的关系,一边又怕她俩同时将气撒自己身上——尽管依照二人的教养,应当不至于如此。

    郡主搅着手中一碗决明子菊花粥,撩眼皮觑她:“老看我做甚么?无聊去把院子扫了。”

    丹一撒娇般摇摇头,恍若不经意间提起道:“郡主,我有些好奇,随口一问,您别多想——这长安城内,有无烟柳巷啊?”

    “烟柳巷?”郡主手中的勺子停一停,放在一旁,“今日开始,直至后日昭仪张罗群幄宴,期间禁火。怎么,你是想独身前往那边偷食?”

    寒食禁火三日,今年直至清明前,期间不开灶、禁烟火,要吃冷食,连据梧楼都会休整三日后再开张。

    一般的烟柳巷管,青楼妓院,不止有莺莺燕燕,更有私房的珍馐美馔、雕蚶镂蛤,主打一个不仅要抓男人的心,也要攥紧他的胃。

    显然,郡主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个误会倒是掩盖住丹一真实目的,于是放下手中的书卷,两只手叠放在小茶案上,嘻嘻笑道:

    “郡主想哪里去了!我就是好奇嘛。”

    汝阳郡主漫不经心回答她:“多了去了。生意红火的,譬如街坊之北平康坊,还有其他各处平安坊、恣采院之类。”

    说到“恣采院”三个字,郡主有意无意扫过清祯低垂的眼帘。

    丹一兀自咂摸咂摸,猛然之间抬头错愕道:“郡主方才说,群幄宴?”

    “忘记同你说了。”郡主哂笑道,“孟昭仪求了陛下,初五在曲江河畔办群幄宴。你放心,没那么多规矩说把人禁锢在裙帐中,讨个名头罢了。”

    上巳节河边嬉水、沐浴修禊,临水浮卵、水上浮枣、曲水流觞,祭祀高禖、求偶求育。

    高禖,又称“郊禖”,掌管婚姻与生育的神灵,亦有帝王所祭。

    踏青、游春、打秋千、曲水饮宴,都是人们对于这个盛大节日的庆祝。

    “你们都要入席?”

    丹一一喜,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什么叫‘你们’?”在一旁一手撑额的清祯冷不丁开口道,“你也去。”

    “我?我凭什么啊?拿着宣平侯府的帖子么?”

    丹一摸不着头脑,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竺枝策能让她堂而皇之地,去和高门贵女接触?

    “曲江河畔踏青,男女都有,且都是皇亲贵胄。宣平侯府?门都没有!”清祯喟然嗟叹。

    属于皇室近亲的小型活动,不似春日宴一般公侯伯子男一应俱全,丹一能被拎去也是沾了郡主的光。

    为什么不去?当然得去!竺枝策肯定巴不得她离有钱有势的人远远的,然后让她这个“乡野长大的孩子”继续被宣平侯府这点富贵迷得眼花缭乱,乖乖感恩戴德捧他的臭脚、听从他的安排。

    “唐曼衍,怎么说话呢?”郡主斥道。

    母亲好容易理会自己,清祯却继续摆着脸色,愤愤撅嘴对一旁的女使道:“把我昨天描的花样子拿来,我要绣花。”

    “你还会做女红?”丹一愕然道。

    “为了那个花柳男人,学绣花样子又如何?”郡主冷声道。

    “谁是花柳男人!?”清祯猛然一拍座椅扶手,急出声来。

    “花柳男人”四个字,算是郡主对余成言的代称,因为他常常去恣采院点花娘。

    丹一多多少少知道年前清祯的事迹,还是浮尘从晋国公府别的女使口中听来的,七七八八差不多浮尘也都转告全了。

    眼见得母女俩要吵起架,丹一忙起身双手制止道:“好了好了,谁也不许再提这四个字了!”

    汝阳郡主气得呼吸急促,清祯县主撅着嘴眼眶中蓄的泪欲下不下。

    丹一闭了闭眼,又缓缓坐回座位,轻叹道:“我虽没什么资格,但作为被莫名卷入的无辜之人,我可以插句嘴么?”

    母女二人目光分别落在别处,谁都没有说话。

    丹一浑然不觉尴尬,自顾自道:“昨日我也在场,余公子也是帮了我的。除去门第,他的相貌、品行、学识,应当与葱葱门当户对。”

    清祯佯作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郡主冷脸抬头,似乎等待着丹一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丹一思忖道:“郡主认为他流连于烟花场所,不干正事;县主认为他在书塾回回检测皆是甲等,一表人才。现下,你们分别站在对方的立场角度想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个人,怎么会时常砸钱点花娘,沉迷于情色场,同时又成绩优异、才能双绝?

    这两种矛盾的行为,为何会出现在同一人的身上?

    清祯的想法很简单,她低声道:“读书压力大,找花娘又如何?若是成婚,不就不敢了?”

    “县主是不是忘记什么了?”丹一提醒道,“县主不需要通过姻亲拉拢门楣,那么,成婚的条件,不就只剩一个——两情相悦?”

    你喜欢人家,缠着人家,上赶着倒贴。可人家喜欢你吗?

    “只要……”

    只要强嫁豪夺,九五至尊一发话,谁敢不从?

    “赐婚,是一个方法,但不是能够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丹一察觉她要说什么,开口堵住她的话匣子,看着清祯泛红的脸颊,“他日后对你,只有相敬如宾,若要背着你找花娘,也有的是办法。这口气,你能憋几十年吗?”

    清祯沉默,是从前从未有过的落寞。

    丹一知道,她这回是听进去了。

    丹一心里明白,倒不是自己说话管用,类似的话从前郡主肯定也说过。只是从前,郡主说什么,清祯热火上头都听不进去。而今,鉴于丹一不算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也不会那么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