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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有情长若春日(一):疯子

    恣采院所处地段,在长安城不算繁华,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如晋国公府周遭车水马龙,周围居住的门户也算不上公侯一般的富贵,却也是络绎不绝、贵客盈门。

    晋国公府车马招摇,行驶在这条街道上十分引人侧目。

    清祯县主一袭海棠红渐变杏白的圆领衫,红白间色交窬裙,套姜黄色坦领半臂,外罩一件翠虬绿披帛,珠翠步摇艳丽,相撞的配色不知不觉为她多添一丝华贵。

    反观她身旁的竺丹一,竟有化作男装扮相,通身上下缃色米色,贴身窄袖,简直可以用“干练”二字形容。

    “我与余郎相会,怎么你也要跟着?”清祯侧眸,眸中难掩欢喜,因此这话听来毫无气恼,完完全全是戏谑。

    “自作多情。”

    自丹一再次回到晋国公府,她与清祯的关系日渐亲密,二人交流,几乎都没有县主与闾阎的隔阂了。

    “我来看我娘的米面铺和香料行的。”丹一挥了挥手中嫁妆册子。

    恣采院是长安城的烟柳巷,规模比姑苏的琴轸楼大得多,一条浅浅景观河隔开前院、后院,皆足足有三层。

    清祯玲珑的身躯钻出车舆,抬眸见恣采院门前似已守候多时的余成言,神情更是窃窃地欣喜。

    余成言一如既往地朴素,与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全然不同。他主动上前举臂,清祯搭上他的胳膊,稳稳下车。

    她还想再去扶他的手臂,他却已不留痕迹收回,倾侧身子让出道路:

    “县主,有请。”

    清祯身体一瞬间有些僵硬,片刻后却已挺直身板,俨然端起皇室庄严脸面。

    恣采院内里比外面热闹百倍,鱼龙混杂的各种人,有达官显贵,有白丁鸿儒,也有凡尘俗客。

    一前一后,他们跨过景观河上的小桥,穿过脂粉香与酒气的来往人群,上楼梯进入一处僻静的房间。

    丹一支了浮光去暗访周遭的米面铺和香料行,借了清祯县主仆从的名义进入,独自一人穿过鱼龙混杂往来不绝的人群,俏然跟在他们身后。

    这附近的铺面不大,并非主要进账铺子,根本不用她亲自去。

    此行奉郡主之命,还得听听清祯县主的八卦,回去同郡主交代。

    打扮成男相,便是将自己隐入恣采院这样的花柳巷,减少意外发生的几率。

    “借过。”丹一拨开人群。

    “抱歉,借过一下。”丹一将一对卿卿我我的男女推到一旁。

    “嗳哟!”丹一不禁捂眼后退两步,“小官人,您当心点吧,喝得衣不蔽体——”

    方一穿过小桥,远远见到他们二人背影在西南角消失,她内心焦急,不由加快步伐,哪知一抬头竟被挤到不知何处角落,“铛”地一下,同一人狠狠撞在一起,那人手中杯盏被撞掉,“哐当”摔落到地下,溅起的酒水洒上丹一的衣裙。

    坏了!

    此处什么人都有,若是宽宏的阎王还好,越是发达越不会计较这点得失。就怕是个难缠的小鬼,自己也不算显赫,偏爱使他那点官威摆架子,最后弄得自己满身浑水。

    比如——竺枝策。

    结果出人意料,那人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人,简直——称得上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男人全然没注意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无论男的、女的、还是柱子,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滚出去!”

    “你若不自己竖着走,那老子帮你横着出去!”

    “疯子,滚!”

    “以后再让妈妈我见到你,仔细乱棍子把你打死!!我们恣采院不接待得花柳病的阿猫阿狗,麻溜地滚!”

    最后一句是恣采院老鸨喊的。她是个又矮又胖的女人,脸上涂满了面粉白似的脂粉。五彩斑斓的妆容挤在那张墙灰白似的面孔,一只手握着扇子抵在肥肉快要溢出来的腰上,另一只手伸出一只又短又黑的食指,指指点点,画面显得十分滑稽。

    刹那间嘈杂的场地中央变得安静无比,不少人在二三楼栏杆处驻足,向楼底望来。

    男人踉跄着后退两步,丹一看清了他的面容,胡子拉碴、乌眉皂眼,看不清五官。身上绸缎衣裳破旧,全身上下只有头发还算整洁地束着,只是方才被人推搡得有些松动。

    他的眼珠四处瞟着,目光透露出一种不同于常人的迟滞,令丹一没由来的感觉他不太正常。

    “你们为何敢如此对我!”男人无能狂怒道,“我韩千仞,堂堂画师诏,圣上金口玉言……岂容你们这些,布袜青鞋诋毁!!”

    丹一猛然望过去,愣怔了半晌。

    后院一阵静默,而后便是整栋楼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画师诏!兄台,你听见了么!”

    “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这厮还做梦呢?”

    “就你个疯子,画师诏!?”

    “你画什么?来恣采院画春宫图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阁下不懂了吧?韩大画家作画需要写实——亲身经历方有灵感啊!!”

    画师诏,官拜五品,归属翰林院管辖,俸禄不高,但受皇帝重用。

    长这模样的流浪疯子,怎么可能是皇帝身边的御用画家?

    楼上下笑作一团,连空气都是快活的。

    丹一缓缓回过神,在内心盘了一遭。这脏污男人应是从前当过画师诏,大家叫他疯子,按现在不太聪明的眼神应当就是后来疯了,出入烟花柳巷,得了花柳病,然后他的名字是……韩千仞。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寓意为极高的山峰,应当是父母对他的期望。

    可是他姓韩。

    此为丹一愣在原地的原因。

    世间姓韩的人很多,偏他却出现在长安城,且长安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姓韩了。

    自从桐木韩氏被查抄,唯有一脉远支幸存于陪都洛阳,长安城内,谁敢高调张扬自己姓韩呢?

    那他究竟是桐木韩氏,还是其他韩氏?

    那韩千仞似是声带被人掐住,半晌说不了话,他的神情像是在努力回忆,而后神色蓦地黯淡。最后,被人如丧家之犬一般扫地出门。

    丹一心中念着清祯县主,又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