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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有情长若春日(二):偷听

    疯子见她不说话,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嘻嘻笑道:“倾慕我的人可多了,我可不喜欢男人。”

    ……好。丹一不去跟他计较,有颠症的人,幻想什么,应当很正常吧?

    “还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丹一故意问道。

    “我姓韩,他们叫我韩疯子,哈哈!”韩千仞仿佛丝毫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礼貌之处,还想鼓动丹一一起这么叫他。

    “韩画师,”丹一脆生生喊了一声,“父母取名,乃父母期许,不可荒废。”

    听到这个称呼,韩千仞沉默片刻,没有出声。

    丹一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随着韩千仞的一举一动,这个落魄的乞丐身上并没有散发出酸臭的气息,不像是寻常乞儿满身臭味。

    再仔细一瞧,这才发现,他身上的彩晕锦尽管破破烂烂,有些脏污,但绝对不是几个月没浣洗的污垢。看不出颜色也只是穿的年岁太久褪色,也绝不是尘土所致。

    所以这个疯子,是有能力照顾自己,将自己收拾干净的。

    她方要问出声,韩千仞先一步闷声开口:“父母?我父母早没了!哼!”

    戳破人家伤心事,丹一微微蹙眉,不留痕迹转了话题。

    “韩画师,能讲讲您当画师诏那些年么?”

    现下处于困境的人,对别人说的话题永远都会是曾经的辉煌,以昭示他们曾经有过最好的时日,来证明造成当下凄惨处境不是自己能力问题。

    希望这个疯子,也有常人的思想。

    不过他精得很,但凡是谁也不会跟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交底,只是觉得自己得到了别人那儿没有的尊重,因而说的话显得真诚几分。

    “那些年想从我嘴上套话的人多了。嘿嘿,俩包子怎么够?”韩千仞口中咀嚼包子,话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我啊?我可是为官家作画!画大兖的万里大好河山!”

    “您是画山水的?”丹一道。

    “有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人可非如此——”

    韩千仞站起身,长长伸一个懒腰,冷哼道:“人人笑我是疯子!呔!还不是抢着我手底下的画!?”

    丹一心想:这话倒是没错。当年苏东坡、黄庭坚被强拉为元佑党人,人人喊打,可其画作或是书法却是价值连城,被文人士族收藏,同时也被不少书生当作拜访宰相高官的敲门砖。

    没法子,人家造诣和成就,就是高。

    能做画师诏的,画技怎会平庸呢?

    丹一还要脱口问,韩千仞却已擓着腿起身,丹一猜测可能是什么花柳病的症状,说不定这破烂衣衫下,是溃烂化脓的两条腿。

    “韩画师——”

    韩千仞哼唧道:“还没上药、还没上药!我走了!!哼哼哼哼!”

    丹一方要去追,惦记着楼上两人谈得不知如何,恨不能多一个分身出来。单单感觉这疯子蹊跷,现下却说不出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她跟恣采院的门卫说自己是清祯的仆从,门卫方才也见过她从清祯马车下来,跟在二人后面,便放她进去。

    依照记忆,丹一左拐右拐,跨过小桥,上到后院二楼,只见地板延伸出几个朝向各异的门,一时也不知该是哪个。

    他们俩的确是消失在这个楼道。

    四下瞧瞧没人,丹一便偷摸靠近,将耳朵慢慢靠近在一扇门上,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余成言或者清祯县主说话的声音。

    “我亲娘啊——”耳朵甫一贴上,丹一便如同触电一般弹回来,不由轻叹出声。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她咬紧下唇,慌忙换了一扇门。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或者听过男女交媾之事,连续几扇门内都是一些旖旎之声,还有几个里面有许多人的喘息,不由脸色殷红,忍不住直翻白眼。

    ……再下一个。

    她很庆幸没人路过这里。

    这次,她一耳朵碰上,门却“倏”地开了。

    “……”丹一认命扭过头,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门后没有人,是她把一间房间没锁的门碰开了。门开,便能望见房屋内的阳台。

    屋内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

    丹一心生一计。

    她怕出什么事,便多留了个心眼,捏着嗓子张口道:“贵客,院门外有位官人寻您。”

    如果有人在里面,那么趁那人出门没发现她,她也好赶紧逃命。

    屋内确无人回答,丹一悄悄伸半个头进来,四处张望,床榻上、坐垫上、屏风后,空无一人。

    她一个闪身钻进去,快步到屋外阳台之上,将阳台门关闭。

    恣采院每间屋子阳台相连,用一堵半人高的花鸟纹砖墙隔开,寻常若是来这边叫花娘的人,阳台门一锁便能独处一室,也不用怕被偷窥。

    丹一翻过半墙,恰好这个阳台相邻的屋内传来余成言的嗓音:

    “某不配尚主,望县主再觅良婿。”

    到了!这个阳台门开着,丹一只得蹲趴在半开的门缝,以墙挡住身子,伸长脖子偷偷张望。

    清祯坐在余成言对面,侧对着丹一的方向,只是愣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茶水,默不作声,好半晌,方才以手撑头,强颜欢笑:

    “没、没,这话不成,”清祯语调平静,“也是我从前不知礼数。余公子,你说你也真是的,早些告知我,我不就……”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语气有些哽咽,到底没哭出声。

    丹一又向余成言望去,他端正坐在椅子上,丹一总觉他身子挡住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珠翠碰撞间的叮咚声钻入丹一的耳中,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一个声音在余成言身侧响起:

    “县主亦是性情中人,唉,当局者迷罢了。”

    那人讲的虽是关中话,可却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声音婉转,宛若鸟雀啁啾。

    仿佛一阵寒凉的大雨,倾盆覆下,从头到脚淋了丹一整个身子。

    她不可能听错……

    那边二人在安慰清祯,这边丹一已经全身上下摸索起来,不出片刻,手指停在头发上。

    她今日扮男装,没佩戴什么首饰,唯有她带来的白玉茶花簪子随意盘了个发冠。

    白玉茶花簪……

    若是拆下,便只能披散着头发,令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