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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并州已十霜(一):朝堂

    “荒谬!”工部侍郎钱琼须髯一颤,手执笏板,喷出唾沫星子。

    朝堂之上,自前向后,分别身着靛紫、朱红、青黛圆领宽袖暗纹官服,头戴展脚幞头的官员纷纷侧目,伸长耳朵,等待居中站出二人的下文。

    “工部做事,是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尔等难不成生疑官家的信任么!?”

    他不屑地将手中象笏垂下,直起腰正视居中的另一位官员,白髯入鬓的户部尚书,杭衢亨。

    中宫生父,皇帝岳丈。

    “工部此次怠慢,本就已有愧于陛下信任。”杭衢亨不紧不慢道,“何来此等僭越之言?”

    杭衢亨靛紫大袖一拂,执笏请揖,斥道:“臣,弹劾工部侍郎钱琼消极怠慢、言辞僭越。”

    钱琼不甘示弱,也高举笏板,夸言道:“微臣弹劾杭尚书越俎代庖,插手工部之事。”

    局面一度僵化,众人静待的目光上移,聚集在玄朱冕服,头戴十二冕旒的天子身上。

    然,皇帝李庸似是早已司空见惯这些场面,并不当一回事,看作政见不合的小打小闹,闭口不提。

    “赵子意。”皇帝沉沉开口。

    工部尚书赵子意,今年四十有三,出列行揖:“臣在。”

    “连年洪荒,二十三年入冬之时,是否就该提早做好准备?修堤筑坝、体恤民情,你们工部玩忽职守,还要劳动朕日理万机、抽出空闲吗!?”

    皇帝的声音洪亮而急切,他代表天下百姓,质声责问尚书。

    赵子意忙撩袍下跪请罪,额尖沁出密密的汗水:“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与此同时,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响起,引得众言官不由频频回头。

    少年一身绯色罗袍和裙,腰配青白冰花芙蓉玉,明明百官同一件官服,偏偏那人的身姿不凡,穿出一种矜贵又倨傲的气质。

    “水部司郎中唐天倪启奏,”少年继而道,“天佑二十三年十月,臣已命各州太守、地方刺史勘探江流水文,力图掌握一手信息。只是收获不丰,大抵是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州府,消极怠工。”

    这皮球稍微一踢,便踢走到州府身上。

    “出现问题,还不解决问题么?”面对自己喜欢的小辈,作为长辈的皇帝语气缓缓变得慈祥。

    “是,”唐天倪不慌不忙道,“七皇子殿下提早鞭策臣,陛下的拳拳之心。故趁上巳举国休沐,臣已高价派出信使加班加点,快马加鞭送往有江河流经的土地。”

    “七皇子?”皇帝呢喃着这三个字,眸光渐渐变得柔和。他双手执刻有威武龙腾座椅的扶手,缓缓前倾身体,语气也变得和蔼更多,示意道,“继续。”

    唐天倪执象笏的手只是举得更高,渐渐高涨刺目的阳光照射其上妍美的小楷,墨迹有几处晕染的痕迹。

    那是他手心的汗水残留。

    他垂下头,兀自一笑,语调掺杂几分信心。那笑容十分耀眼,声音也如水晶相撞,清冽悦耳:

    “大兖三百五十七州想要全部收回,难度很大。等待长官向中央禀告,又恐怕早已为时已晚、洪涝成灾。陛下想得周到,而臣自作主张,将信送往多出现水灾的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节度使,比州长官相互推诿效率更高。还望陛下安心。不出四日,户部便能得到答复。”

    此言掷地有声,回荡在宣政殿的每一处角落。

    “四日?”户部侍郎曹世恩骤然提高声调,眉头紧锁,“快马加鞭的书信,来回都不止四日!”

    唐天倪正色道:

    “正因臣先前已下达指令,故而只需想方设法将圣上如今旨意下达,回信两日,完全来得及。”

    “此言差矣!”户部侍郎曹世恩担忧道,“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受灾的风险,黎民百姓的命,岂是——”

    “咳。”

    只听得一声重重咳嗽,宋世恩循声望去,又敛容收回探出去的目光。

    那人正是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宰相姜天均。

    他身长八尺,站在最前排,身着靛紫圆领宽袖官服,暗纹绣有龙纹。天柱一般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粗壮巍峨的参天大树。

    他给一贯心直口快的曹世恩提了个醒,皇帝对于此事已有裁决,多说无益。

    朝堂肃静。

    皇帝目光宛如一把火炬,穿过面前的十二串冕旒的空隙,飘在诸位言官武官的头顶上。

    九五至尊气场强大,一众朝臣不由举笏低下身板,既默默祈祷皇帝老眼昏花看不见自己,又瞥着眼珠好奇,生怕错过下一刻便被皇帝目光灼伤的那个倒霉蛋。

    “如此……”皇帝坐直身板,右手轻抬空中,而后重重拍打在扶手之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击打,不怒自威的声音响彻殿堂,宛如铁斧凿穿木石,“朕,便安心了。”

    如此,大局已定。

    日近晌午,方才下朝。

    国事颇多,原本三五日一上朝绰绰有余,近日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是时候,需要多一些贤才了。”皇帝走在去温室殿的小路,蹙眉而喟然嗟叹。

    大内总管孙翎仔细扶住皇帝李庸,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哂:“奴婢听闻,常婕妤传了信,说正好为陛下备好蜜浮酥柰花,待您下朝去用。”

    温室殿,正是常婕妤所住之处。

    蜜浮酥柰花,便是茉莉花酥,美味可口。常婕妤入宫三年,时常做些点心,手巧得连御前厨子做的果子,都比不过她。

    皇帝李庸眉间褶皱被这只言片语抚平。一想到马上便能尝到香甜可口的蜜浮酥柰花,再细想今年秋闱也就不过再等五六月,心情登时轻松不少。

    ……

    “以那些人的德行,再等五六月,都不一定管。”李充擦拭武器架上的一支长矛,眼皮抬也不抬,唇角勉强扯起一个弧度。

    “不会,”李玄站在六皇子府的土地之上,神情严峻,“他们知道京城言官嘴皮子的厉害,不会自讨苦吃。”

    “四日!”李充终于正眼望向李玄,拎着手上的灰色抹布,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书信,一个来回都得四日,哪来的时间勘测?”

    李玄淡然道:“兄长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