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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并州已十霜(二):拔毛

    李充手中湿湿的灰抹布下一瞬便以不大不小的力道,正中砸在李玄的肩膀上。

    他没选择甩在李玄脸上,是知道这个灰色抹布,原先其实是一条雪白崭新的布头。

    “大公鸡!?”李充神情激动,言语无状,“是你的花公鸡!你养这么长时间跑了,全家天不亮都被它喊起床!本皇子发发善心给你接着养,养得膘肥体壮,你倒好,回来抓现成的鸡肉吃?!”

    李充说得不错,这只大花公鸡原先正是李玄住在李充府邸时无聊养下的,原本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鸡仔,府中人人新鲜,都来喂它。

    后来李玄走了,丢下鸡仔一个人在后院,还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清早打鸣。

    府中女眷起得倒是早,可李充受不了,烦得他好长时间不敢来内院。

    可又念着是小七的鸡仔,只好日日好吃好喝喂着它,生怕小七哪天看到他的花公鸡,质问它什么时候竟变瘦了。

    李玄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灰抹布,将它丢在一旁的兵器架之上,又掸了掸肩头沾染的灰。

    “不吃鸡肉。”李玄正色道,“我保证,将它一块肉不少地带回来。”

    “你究竟要做什么?”李充目中警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狐疑。

    “羽檄。”李玄简单吐两个字,解释道,“《汉书》有言: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杜甫《秋兴》曰: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檄者,既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用征召也……”

    “停停停!”李充不喜听诗书,他打断李玄,扬一扬下颌,“说重点!”

    “……”李玄道,“驿传有三等:曰步递、马递、急脚递。借你几根鸡毛,别在信封三角。”

    一根表示紧急情报,两根表示十万火急,三根表示万万火急。

    沈括《梦溪笔谈》曰:急脚递最遽,日行四百里,惟军兴则用之。

    除了军情,平常谁也用不着三根。李玄这是自己找鸡毛,加急。

    “我好好的大公鸡啊!”后院里,李充望着踩在一地粪便上的花公鸡,哭嚎道,“你忍心吗?这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那只花公鸡十分漂亮,鸡冠仿佛熊熊火把,羽衣深红鲜亮,腹部生长的羽毛宛如金黄色麦穗。主翼边两根白毛,衬得高举的尾羽愈发乌黑。

    李玄冷漠道,“带走。”

    入砚、施砚原也蠢蠢欲动,听闻此话立刻一左一右开弓,去抓扑腾着翅膀,要飞跑而走的公鸡。

    “……”李玄抿唇。

    “我让你们把老六带走。”李玄没好气,咬牙切齿笑了出来。

    这俩人真是没抓过鸡,想抓还给吓跑了。

    入砚和施砚立即停在原地,大公鸡“扑棱扑棱”飞上屋顶,趾高气昂地望着屋檐下束手无策的两名随从。

    两名随从熟练地左右架住李充左右胳膊。

    倒不是不顾长幼尊卑,只是先前李玄让他们把李充支走的时候太多了。

    李充一身武艺,又不反抗,每次都静静闭着眼睛,就这么等待自己被架出去。

    待三人走后,李玄亲自上前,随手抓起一把谷子。

    他随着花公鸡的步伐,在其四下转了两圈。花公鸡适应了李玄的存在,望着李玄手中的谷物,蠢蠢欲动。

    李玄负手,静静伫立在原地,耐着性子,一动也不动。

    花公鸡两只爪扒扶在屋檐边,等得有些不耐烦,想趁人不备。只见它翅膀飞扑,尖尖的嘴巴对准李玄的手掌,整个头带着身子就冲着谷物去了。

    李玄已习武一年,现下守株待兔多时,哪肯放过?他眼疾手快看准了时机,立刻洒了谷子空出双手,瞅着花公鸡的鸡翅膀,反手一抓便抓住那一只翅膀的根部。

    两名随从自门外回来,双双顿足,两眼一黑。

    只见他们家芝兰玉树的七殿下,站在阳光洒满的宽阔庭院中,仪表堂堂,却略显狼狈。

    他双手抓着一只嗥鸣着、一蹬一蹬伸腿儿抖翅膀的大公鸡。

    谁说七殿下手无缚鸡之力?

    如若花公鸡会说话,此时定然会气急败坏大喊出声:“一口饭没吃上,不仅被耍,还被逮个正着。晦气!”

    不过兴许它还没意识到,这还不是最晦气的。

    它马上便要遇到更晦气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