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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向长安度一春(一):外室之子

    烛光式微,丹一微扬下颌,示意浮尘去剪烛芯,而浮尘却如恍若未见,久久怔在原地。

    她没有责备浮尘,只是稍稍叹息,微掀裙裾起身,拢袖拿起烛芯剪,轻剪一排燃尽的灯芯。

    “咔嚓”、“咔嚓”、“咔嚓”……

    暗夜极静,剪刀声伴随烛芯摇曳,有节奏地响起。烛光一点点在昏暗的屋中重新燃烧出旺势,室内一寸一寸,重又明亮起来。

    浮尘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要给丹一请罪,却被丹一拍拍手背,免了。

    “你去泡茶。”

    丹一坐回座位,吩咐浮尘。

    时夜晃一晃神,轻声道:“我来吧。”

    “不必,”丹一拉过她的右手,将手中白玉茶花簪塞入她手中,淡淡地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也累了,坐下歇一歇罢。”

    时夜点点头,浮尘端了托盘来,将其上蒸腾着热气的两杯茶水放至桌上,而后退回丹一身后。

    时夜指了一个椅子,让她坐下。

    浮尘道:“我站着伺候姑娘们就行。”

    “沈娘子让你坐,你便坐下罢。”丹一发话,浮尘才松口气坐下。

    丹一回眸,似是斟酌良久,踌躇开口:“你既如此信任我,那我便也将我的经历说与你听听,你也好帮我谋划。”

    “不仅是信任丹一姐,”时夜小口啜饮茶水,莞尔道,“这一年,除了余郎,我未有过一位知心朋友。做了这许久的解语花,闲话篓子,自己便是憋了一肚子话也没处说。见了姐姐,我心生欢喜,于是话也多了……丹一姐,被我这样一位贱籍之人唤一声‘姐姐’,你会觉得晦气么?”

    憋一肚子话没处说,自然不包含辗转来到长安的悲惨经历。其后同余成言的交往,才是真正无处可说。

    “这是什么话?”丹一佯怒,不轻不重拍打她的胳膊,郑重道,“若是你受了什么委屈,我巴不得日日来安慰你,替你关门打狗。你一个小娘子,远走他乡,又受了这么多苦,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时夜垂下头,终于流露出一丝动容。

    “丹一姐要说什么,我听着。”

    丹一敛容,言简意赅道,“宣平侯府捏着鼻子将我寻回来,也是由于郡主金口玉言那段媒妁,他们是想攀附上晋国公府。不过……”

    丹一换了一个说辞,“他们不想将我娘的嫁妆给我作陪嫁,故而我便要讨回来。”

    至于其余,便没有多说。

    因为谁也无法确保时夜会守口如瓶。人来人往这般多的烟花柳巷,谁能保证她没有同其他官差勾结联手?

    时夜同她讲的那些话,不知早已传入过多少客人的耳中,以此换回的同情、泪水与银票不知其数。

    不是她信不过时夜,而是人心,本也经不起推敲。只能推心置腹的人知晓这些,例如关娘子,例如汝阳郡主,再不济也是清祯那般。

    ——最多最多,外加一个本就知道她真实面目的李玄吧……不仅由于先前的交往,也于对尚文皇后同昭文旧时这层关系,外加知晓他有郡主的信任,于是便这般轻易地,让他知道自己将计就计来到长安这回事。

    可若这些事,再让有心人知晓,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就你一人?”时夜指尖发凉,一个女子,怎么能撼动侯府?

    “报官吧……”时夜想了半晌,提议道。

    当然不能报官。否则打草惊蛇,韩昭文死亡的真相,韩昭文陪嫁的嫁妆,全都将化为泡影。

    而且,现在竺枝策在朝堂之中,凭借皇后远亲这一身份,还是有不少势力的,丹一无法预测。

    退一万步讲,若真是无孔不入,那么一切前功尽弃。她会被扫地出宣平侯府,昭文的东西再也讨不回来。

    丹一侧眸望一眼浮尘,浮尘点头,明白此事不可声张。

    丹一道:“是我一人。不过……不还有晋国公府的帮持么?我娘曾是汝阳郡主的伴读,旧时二人感情好得很。”

    时夜没接话,她这等身份,说什么都算是僭越。

    “小沈……我知晓你经历这么多,现在应当对官宦贵眷怨气颇深……只是,万事万物也不能只看表面,这些我不多说,你那般聪颖,定然知晓我是何意。”

    官妓,被官宦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受尽蹂躏迫害,怎能没有怨言?

    一个人所在阶层的不同,就算骨子里极有教养,在下层时为人处世也定然会大相径庭——何况时夜曾经还是长史千金,经历过如此大的落差。

    “丹一姐……”时夜胳膊肘落在桌上,手背轻触额头。

    无奈化作一声叹息,消逝在缄默的夜里。

    丹一沉吟着,“我现下想知道的是,宣平侯府和恣采院,曾有过何关系?”

    她仔细着注意着时夜的神色,并没有任何的抵触与慌乱,稍稍安心。

    时夜谨慎道,“我也是偶然听闻,不知是否是真的。”

    “但讲无妨。”丹一莞尔一笑,“现下我正是需要宣平侯府证据的时候。”

    表面上看,她是想留下竺枝策的掣肘,用以讨回嫁妆。实质上却是想利用这些事,想方设法让宣平侯府露出马脚,以谋求更大的利益。

    时夜抚掌浅笑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是些传言,真假自然需要姐姐分辨。”

    丹一点头,“自然。”

    “丹一姐不知,曾经我这屋中住过的花娘……”时夜放低了声量,“兴许是现下堂堂正正,居于宣平侯府独子的生母么?”

    “你说什么?”丹一瞳孔一缩,倒吸一口气,“不可儿戏,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

    若是此言为真,竺渊默便是从侯府名正言顺的庶子,成为了人人不齿的外室子啊。

    因为生母身份低贱,家族不认,担忧辱没门庭。

    因此,万万不能开玩笑。竺枝策的名声丹一无心管,可这事涉及到竺渊默的名誉,她便要留一个心眼了。

    至少现在她看来,尽管宣平侯府家主的人品谈不上好,可是他装出来的秉公任直,是造就竺渊默千仞无枝的最重要的缘由。

    只希望她这位兄长,骨子里的性子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