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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

    不在计划之内,称为意外

    江羿绵把泛黄纸张上的文字一句一句读给坐在旁边的少年听,那些“凌云壮志”写下时并不觉得很嚣张,读给另外一个人时才有了点羞怯。他嘴角泛起笑,念了一半发觉坚持不下去,干脆卷了书页,全塞到少年手中。

    “你自己看吧。”

    气质儒雅的少年没去管手里的纸张,仍旧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看,眸子里泛出笑意来。

    “绵绵”,他声音清冽,吐字清晰,明明很温吞的两个字却被他念出一点冷意,他轻声说:“又要耍赖。”

    被说耍赖的人躺倒在沙发上,歪着脑袋问他:“你呢?你的当初呢?”

    “当初…”坐着的人眼神沉下来,停顿了一会儿,“…我本不打算遇见你。”

    18岁的黄杨曾面临一个抉择。后来的他回看,觉得那只是一个小决定,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却以为是人生最大的抉择。

    这个决定关于要不要去外地上大学。但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做好了决定。去广夏,去看看海,去看看长江的尽头。

    当时张院长在电话里笑他,说他地理没学好,应该去春申,那才是长江入海的地方。他摇头说不想,不想看长江怎么入的海,只想看长江要入的海。

    渐渐迈入年老的人沉默了一下,劝他对往事不必一直放心上,会有新的记忆不断产生,忘记的事自有忘记的道理。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固执的沉默着。

    张元成叹了一口气,没再要求什么。

    那一天,为孩子们操心大半辈子的人又给他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黄杨哥,怎么办啊,院长从楼梯上摔下来,动不了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怎么办,院长他,我怎么喊他都不答应呜呜呜…”

    少年的衣角飞扬在盛夏恍恍的白光里,很快就看不见了,同在柜台后的女生只来得及听清一句“帮我请假”。

    离开蛋糕店的少年从人群和绿荫中穿过,一步步恨不得能飞起来,神色仓惶,眼神悲切,路上的人纷纷为他让路。

    打工的地方离福利院不远,黄杨用平时一半的时间就跑了回来。

    直到病房的门被关上,黄杨靠着墙,一直“砰砰”乱跳的心跳才慢下来,和他一起得到休息。

    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正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热心的老师把广夏所有的一本院校都看了一遍,给他列了几个分数合适专业也好的,供他做参考。

    黄杨用掌心抵住发涨的脑袋,压着声音道歉:“王老师,对不起,我需要重新考虑的我的志愿,可能,不会去广夏了。”

    “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想去广夏吗?是觉得花费太高吗?你别怕,孩子,我们可以勤工俭学,大学有很多奖学金和助学金,你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

    “不是因为这个老师,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会去上大学的,但是应该不会去广夏了。”

    王老师松了一口气,又问他为什么突然改变决定。

    “您不用太担心,我能应付的。”

    王老师没再问,他明白自己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人,黄杨不愿说,就是真的不希望他去干预。

    “你自己考虑好,遇到做不了决定的事儿就给老师打电话。”

    少年眨了眨眼睛,说“好。”

    人生的很多选择题,其实早在提笔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关于去广夏还是留在湖北,这个问题在接到班主任的电话之前黄杨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医生说张院长的情况特殊,人是抢救过来了,脊椎受损,腿不一定能恢复,手也受了影响,后半生大概率都要待在轮椅上,甚至病床上。张院长26岁痛丧妻女,一门心思扑在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现在变成这样,身边没人照顾,黄杨不能去太远。

    在江城找份活儿,一边照顾张院长一边上学,然后工作,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几个孩子,再在江城老去,这本来是黄杨规划好的一生。

    至于后来为何截然不同,是那个被很多孩子叫做“张爸爸”的男人,不愿做任何一个孩子的拖累,自己选好了路。于是江城这座城市成了黄杨的伤心地,成了他不敢再回来的地方。

    黄杨的一生从这里分割,像一颗汲汲吸取养分生长的树被拦腰砍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子,一片叶子都没有。即使张院长的本意并非如此。

    离开江城后黄杨的规划其实没有太大改变:在广夏找份活儿干,一边上学一边赚钱,然后工作, 尽自己的力多帮助几个孩子,最后在广夏老去。

    他本不打算遇见江羿绵的。

    他没打算遇见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