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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溪流(二)

    线索似乎又断掉了。

    何胜心里有些挫败,但还是立即问道:“那你们店里有客户登记册吗?如果有人买过我照片上这种窗帘的话,你们会不会特别记录下来?”

    男人的妻子摇了摇头:“我们这是小本买卖,没什么需要登记的,而且是那么多年前的窗帘款,早就没有信息留存了。”

    何胜无奈地叹口气,“好吧,麻烦你们了。”说完这话,她便打算和吴彤离开。

    但还没等出门,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住她道:“警官,我有当年拍下来的样品照,你们需要吗?”

    何胜停住身形,困惑地转回身,似乎没明白他口中的样品照是什么意思。

    男人解释说,样品照是他们店里的工作习惯,毕竟是手工制作出的窗帘,绣上去的每一个图案都是一针一线,买主满意的话,他们也很有成就感,会经买主同意后去拍摄挂在室内的现场照片,留作日后打板的样品图。

    何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追问道:“方便的话,你能把那些照片给我吗?”

    “那倒是没问题。”男人说,“在我妈以前的老电脑里了,不过要回去我家里才行,但也不远,就在店后面的小区。”

    他妻子则道:“要不然你看店吧,我带她们两个去家里找照片。”

    男人同意了,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陪女将回家中。

    何胜与吴彤便跟着那位妻子离开了窗帘店。

    3.

    周画在赵岭的书房抽屉翻找到了一枚蓝色的门禁卡卡扣,以及两只长短不一的门钥匙。

    长一点的看上去像是玄关门,短一点的,应该是房间的门。

    钥匙被他藏似的放在了抽屉的角落,如果不是她打扫到细节处,根本就不会发现。

    他昨晚并没有回家,周画觉得他一定是在计划着非常宏大的事情,以至于连她的意外伤亡保险单也来不及催促。

    这会儿是清晨6点,她打算在做早餐之前将许久未踏足的书房打扫干净,是无意间才看见了这些钥匙。

    她将门禁卡翻到背面,上面贴着“华府”二字。

    那是7、8年前很火的小区,房价出奇的高,但县内的人却前赴后继地争抢房源,仿佛能住在华府,就可以拥有自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周画顺势将这串钥匙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并且不再触碰书房的任何一处地界,她要假装自己从没有进来过这里。

    等到做好了早餐,已经是7:30了,魏如楠从房间中出来时,和周画打了声招呼,周画说道:“妈,你昨晚睡得还不错吧,都没听见你起夜。”

    魏如楠回答说自己确实睡得挺好,很久没睡得这么足了。

    “魏来今天还过来吗?”魏如楠问。

    “她说下午会来。”周画将盛好的米粥递给魏如楠,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问道:“对了,妈,赵岭之前的家是在丽园小区?还是北宁小区?我今早突然想起这个,记得他之前说过一次的,我却给忘记了。”

    “华府。”

    周画心头一紧。

    魏如楠抬眼看向周画:“你想换房子了?”

    “嗯?”周画睁大了眼睛。

    “我听楼上老张太太说,华府小区最近开发了四期,已经开始在售了,你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不是因为想换个房子吗?”

    周画讪笑一下,“啊,倒也不是……”

    “换一个也好。”魏如楠叹道:“咱们这房子也算是个伤心地了,离开这里搬去别处,也许能让你的心情有所好转。”

    周画沉默地喝起了米粥,一时无言。

    魏如楠又道:“但是,换个小区考虑吧,我不赞成你选华府。”她的表情泄露出一丝无奈,“华府同样是个伤心地,再挑个别处吧。”

    话题竟然被带到了这里,周画猛地意识到,魏如楠其实是知道她心思的。

    她也就可以顺势问一句:“妈,你还在为那件事伤心吗?”

    魏如楠似乎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周画拙劣的演技,“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你我之间,不需要刻意套话的。”

    周画自然选择了直言不讳:“刘璐的死,你了解多少?”

    这句话里的许多关键词都被周画带过了。

    完整一点来说,应该是“刘璐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这其中的过程你了解多少”。

    可就算不描述的这样细致,周画也坚信魏如楠会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当然,魏如楠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我了解全部。”

    周画凝视着魏如楠的眼睛,竟从中看到了明亮的无所畏惧。

    就好像是朝着大海奔腾起来的溪流,无畏惊涛,更不怕骇浪。

    溪流虽小,却也缠绵不断,再锋利的刀刃也无法将水波斩断。

    魏如楠就是这样平和、坚定地注视着周画,这样的眼神她很久不曾显露了。

    那是她已然决定要复仇的讯号。

    一如她的20年前。

    4.

    时间回到魏如楠36岁的那一年。

    周二兰嫁给了魏振刚,婚礼举办得匆匆忙忙,像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一样。

    魏如楠举报到派出所的录音并没有暴露,因为被害人与嫌疑人结了婚,这桩闹剧也就不了了之。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周二兰肚子里的种|儿不是魏振刚的,可魏广国和于桂芝却同意魏振刚带上了这顶“绿|帽子”,这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也只有魏如楠明白这其中原因。

    一辈子算计着的魏家夫妻之所以会忍下这口脏气,是为了魏振刚不进去里面。

    并且,周二兰是自愿嫁给魏振刚的,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有什么约定,不仅外人不了解,连魏如楠也不清楚真相。

    周二兰的父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即便他仍旧不愿意正眼看魏振刚,可终究是周二兰要嫁的,他娇惯自己的宝贝女儿,自然不会再多说难听话。

    婚礼非常简单,简单到根本算不上是一场婚礼。

    就只是备了一桌子菜,魏家、周家两家人吃了顿便饭。

    在当天,周二兰好歹还穿了条象征性的红裙子。反观魏振刚,他还是不着调的外夹克,拉链拉到锁骨处,勒得全身紧绷绷的,将他整个人显得更加瘦骨嶙峋,活脱一只前胸贴后背的公螳螂。

    魏来楠很是不满地同坐在身边的魏想楠抱怨一句:“瞧他那拿不上台面的臭德行,结婚这么大的日子都不好好收拾一下,让人老周家笑话。”

    魏想楠要她小声些,在外人的面前就别说自家家人了。

    结果被周大强听见了,他阴阳怪气地反问魏想楠这一桌子哪个算是外人。

    魏想楠面露尴尬,张国军赶忙掏出一盒烟递给周大强,目的是把这话题岔开。

    谁知魏振刚却不干了,他一把抢过那烟盒,“啪”一下子丢在了周大强脸上,十足挑衅地说道:“你也配抽中华啊?”

    周大强按捺不住怒火,猛地一起身,揪起魏振刚的衣领子就撕扯到了一起。

    好好的一顿饭打破了脑袋,两家人肚子里都和憋了口气似的,谁也不满谁。

    饭店老板的盘子、饭碗都被摔了个稀巴烂,也没办法了,只好报警。

    然而警察在电话里听说是魏、周两家的矛盾,人家根本来都不来了,说什么那是他们的家务事,两家床头打架床尾合,用不着警察出面。

    但饭店老板也不是善茬,既然警察不来,他就靠自己,打架可以,摔碎多少盘子都得赔偿他。只要是因为这两家造成的损失,那是一分钱也不行少。

    可耻的是,魏广国中途拉着于桂芝跑了,周家更是说什么都不肯付账,口口声声喊着“女儿都嫁给魏家了,是老魏家得了便宜,休想从周家刮走一毛钱”。

    只有身为公职人员的魏如楠是逃不掉的,倒也是巧,饭店老板一下子就认出她是中学老师,威胁她不付了这钱,他就去她学校里找她领导闹。

    魏如楠也是有气说不出,每次魏振刚出了事情,都要她来给擦屁股。

    但前阵子才刚刚把存款拿去给魏振刚买桑塔纳,结婚帮着张罗也搭进去不少钱,这会儿还要从她兜里往出掏,她又不是财神爷,上哪里有这么多钱?

    “我不管!”饭店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魏如楠破口大骂:“你们都姓魏,你们是一家的,给我赔钱,不拿钱就别想走!”

    魏振刚还要在一旁不识趣地胳膊肘往外拐:“大姐,快点给他钱就完事儿了,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了,不就这么几个钱嘛,给他呗。”

    就冲魏振刚的这份大言不惭,站在一旁的魏来楠都很想冲上去给他几个耳光。

    但没人那样做,即便是遭到攻击的魏如楠,也不会那样做的。

    她们骨子都融进了魏广国灌输给她们的思想,即便在步入中年之后,也还是难以挣脱童年时期的精神摧残。

    魏如楠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被魏广国控制了的机器,而魏广国也有足够的信心用来去相信他无论在与不在,魏如楠都会在魏振刚的事情上去扼杀她自己。

    她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也清楚是在助纣为虐,但从小到大所遭遇的不公平对待令她也享受通过帮助魏振刚来证明自己的这份优越。

    即便孤儿寡母的她自己也并不好过,可她还是掏出衣服里的钱包,把仅剩的55元现金交给了饭店老板。

    在20年前,55元足够她与赵岭两个人一个月的伙食费。

    而距离下个月开资还有11天,魏如楠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和赵岭交代了。

    但她的这份窘迫却被魏想楠察觉到,在场的人那么多,魏来楠、魏振刚、张国军和周二兰……唯独魏想楠按住了魏如楠要把55元交出去的手。

    她还对张国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很默契,就算什么都没说,张国军也心领神会。

    他先是把饭店老板邀请到了外面,大概“借一步说话”了2、3分钟,他们就回来了。

    饭店老板一改之前凶神恶煞的嘴脸,他不再说满嘴难听的生|殖|器|官,而是笑呵呵地和魏如楠说起了客套话,最后还和服务员们一起把魏如楠他们送出了饭店,闭口不提坏了生意的事。

    魏如楠当然知道是张国军付了这笔钱,极有可能是多付了,他是很要面子的人。

    “就因为咱们总是这样,振刚才总是惹是生非。”尽管魏如楠很感谢魏想楠的帮助,可她已经意识到这种做法绝非长久之计,“要想想办法才行了。”她说。

    “能拿他怎么办呢?”魏想楠单独陪魏如楠回去她家里的时候,两个人谈论着:“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仗着自己有病才无所欲为,爸妈对他百依百顺,还要求咱们也要让着他,这么多年如此,不可能再有其他改变了。”

    魏如楠沉着一张脸,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要一辈子都这样吗?”

    魏想楠因她的这句话而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我们要一生一世都被困在这种生活里吗?”

    魏想楠有些迷茫地反问道:“大姐,这种生活哪里不对呢?”

    魏如楠一怔。

    “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生活的吗?”魏想楠的眼神里泄露出了质疑,“你最近怎么也变得和来楠一样了,她从小就在抱怨着不公平不公平,可嘴上说得再多,我们也都还是挺了过来,其实回头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如楠不再说下去,她似乎不愿再探讨这个话题,只是沉默地将厨房里的挂面拿了出来,她算计着仅剩的生活费,支撑到月底的话,就要依靠这些简单的食物了。

    “大姐。”魏想楠在这时走进厨房,她了解魏如楠的个性,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如果你遇见什么困难的话,你记得和我说,就像小时候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另外的人知情的。”

    她们两个一同隐藏了许多秘密,像是魏如楠13岁那年见到的清澈的溪流里,就掩埋着她和魏想楠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