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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端倪(一)

    1.

    赵建秋死去的那一年,魏如楠刚好30岁。

    他们的日子正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进行——30岁的魏如楠获得了优秀班主任的荣誉称号,工资上涨了10%;32岁的赵建秋终于把工作调回了县城的工厂,还成了车间主任,满勤奖都是原来的2倍。

    他们夫妻两人再也不用异地生活,更不必火急火燎地去赶周五下午的那班总是晚点的火车。

    上了小学的赵岭成绩优异,名列前茅,几乎从不需要魏如楠操心他的学习。

    那段生活就像是魏如楠的高光时刻,尽管,短暂的如同昙花一现。

    对于这样幸福的日子,她内心深处也的确是诚惶诚恐,总担心是生活的骗局,她必须要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危机。

    但能够带给她危机的,也只有她的原生家庭。

    她心里认定只要离魏广国他们远远的,她得之不易的幸福就不会被摧毁。

    魏想楠和张国军也是在那一年补办的婚礼,尽管他们两个的孩子都大到满地跑了,但张国军家里一直不愿意接受魏想楠,尤其是她还生了个女儿,婚礼迟迟没有操办。

    倒是张国军忍受不了父母的迂腐,他干脆无视他们的要求,自己用多年的存款来办了场像模像样的婚礼,甚至连他的父母都没有邀请,他不想让魏想楠被他们搞得不愉快。

    “张国军是个明白人。”魏如楠总是这样说。

    而由于魏想楠与魏如楠关系最好,张国军就先在魏如楠的家属楼旁租了房子住,也方便她们姐妹俩走动。

    倒是魏来楠始终没有遇见如意的人,也就迟迟没有成家。

    在那个年代,27岁还不结婚就是令父母愁白发的老姑娘了,魏广国和于桂芝怕二姑娘臭在家里,总是急着托人给她找婆家。

    聋子、瘸子、没工作的、外地务工的……连鳏夫都要逼着魏来楠去瞧一瞧。

    魏来楠不堪压力,状态一度很糟糕,身为双胞胎的魏想楠于心不忍,就和张国军商量让魏来楠住到自己家里来躲一阵子。

    张国军自然不会拒绝魏想楠的任何提议,家里都是她做主。

    而他们两个的孩子和魏来楠也很亲,魏想楠觉得魏来楠这辈子要是不结婚也不要紧,自己的女儿可以给她养老,还让孩子的小名叫魏来,只比魏来楠的名字少了“楠”字。

    “咱们家过的最正常最好的,就要属大姐了。”魏来楠总是会为此感慨,“明明大姐在原来的家中是最累最苦的,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她现在享尽福气呢?”

    几乎完美的丈夫,聪明听话的儿子,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魏如楠的确是全家最让人艳羡的一个。

    她连气色都变得好起来,面容红润,身子也胖了些,不再像是结婚之前那样瘦弱,眼神都变得明媚起来。

    然而,就像是魏来楠说的,风水总要轮流转,哪怕她毫无恶意,可命中注定的东西,是谁也无法抗拒的。

    譬如说是,赵建秋毫无预兆的死了。

    2.

    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天空晴朗无云,清风拂在脸上都是温柔轻缓的。

    总归是不合时宜,毕竟是晚秋。

    魏如楠下午4点就可以离校,那是学校为有孩子的教师创造的便利条件。

    她要去三条街开外的小学接赵岭放学,因为赵建秋平时下班晚,接孩子的事情都是她做,但是赵建秋会从厂里带回一些食堂的饭菜,家里就省去了开火。

    她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记得真真切切,也许是很多细节都如同预兆。

    先是新买的那件风衣被路边的枯树枝刮坏了,她心疼极了,唉声叹气地到了赵岭的学校,发现他比平时出来的晚,脸上还有伤,一问原因才知道是和班上的小孩打了架。

    “你打架干什么?”魏如楠质问他:“你怎么学会打架了?”

    赵岭也不吭声,一副他打架也没错的执拗模样,害得魏如楠气不打一处来,朝着他的后背拍了好几下。

    这一拍可好,赵岭干脆跑走了。

    魏如楠不得不去追他,好不容易抓到人,BB机响了起来。

    她从背包里掏出来看,传呼她的号码是张国军。

    魏想楠不会用BB机,从来都是张国军做她们之间的传讯桥梁。

    她带着赵岭去一旁的公用电话亭往张国军家的座机拨号,那边很快就接了,是魏想楠。

    “大姐。”魏想楠的语气很急促,“你现在在哪呢?离我家近不近?”

    魏如楠说:“就在附近,我刚接赵岭放学。你有事吗?”

    “你先来我家,张国军可以开车去,来了见面说。”

    魏如楠挂断电话之后,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听魏想楠那态度,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赵岭还在因为她刚刚打了他而闹脾气,魏如楠也没心情和他好性子,一把扯过他就朝魏想楠家里疾步走去。

    3.

    算命的曾经提醒过的。

    孩子不能生太早。

    要消煞。

    而在不合适的时间生了孩子,煞不能消,还会加剧。

    赵建秋曾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和魏如楠说起过这事,那会儿的魏如楠已经怀孕7个月了,她不懂算命先生规定生孩子的时间。

    “最早三年后,最晚六年间。”魏如楠嘀咕着,“就好像我生了现在这孩子,就会带来煞,而煞冲煞,加剧煞,是这意思吧?”

    赵建秋嗤笑一声,“封|建|迷|信,信不得。”

    可要说那是迷|信的事情,又为什么会应验呢?

    魏如楠望着眼前的白布,她恍惚地听着周围的人和她说着“再看最后一眼吧,看完了,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是啊,再看看吧,以后也看不到了”、“你得挺住啊,孩子还小呢,得为孩子着想”……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掀开了那白布,躺在下面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是惨白的,脖子以下被塑料裹尸袋包起来,她连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都看不见。

    “这袋子怎么回事?”魏如楠不满地说,“谁把我爱人装进这里面的?也太欺负人了吧,该把人捂坏了!”她愤怒地就去解开袋子的拉链,还抬头寻找着可以求助的人,一眼看见魏想楠后,她像看见了救星,立刻喊道:“老三,你过来帮我一把!”

    魏想楠含着眼泪走过来,却不是帮魏如楠拉开塑料袋,而是扶着她朝停尸间外面走去,安抚她:“大姐,人看完了,别待在这了,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我透什么气?有什么需要透气的?”魏如楠不满地推开魏想楠,“你姐夫在里面呢,我得把他带出来!”

    “大姐!”魏想楠死死地拽住魏如楠的手臂,不得不让她认清现实:“姐夫死了,你别折磨你自己了!”

    死。

    魏如楠因这个字眼愣在了原地。

    她愕然地瞪着双眼,像是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似的。

    原来赵建秋已经死了。

    她分明听见医生对她的交代,也听见了刚刚离开的派出所民警的结案,更听见了魏想楠、张国军还有魏来楠的劝慰。

    赵岭一直在屋子里哭,哭得很大声,一定是那哭声吵得她没办法思考。

    魏如楠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她头疼欲裂,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甚至在这时开始和魏想楠说:“我得回家做饭了,早上他说今天厂里食堂不供餐,晚上想吃饺子,我正好下班早,可以包点儿三鲜馅儿的……”

    魏想楠痛心地看着魏如楠,身后的张国军在这时走上来,小声询问了一句关于签字的问题。

    魏想楠向他摇摇头,那意思是魏如楠现在的状况很糟糕,签字要等等了。

    赵岭又开始哭了,他哭着从停尸间里跑出来,抱着魏如楠的腿不停地喊着要爸爸,要爸爸。

    魏如楠便将抱着自己的魏想楠推开,她弯下腰,蹲在地上去哄赵岭,说着一会儿回家就能见到爸爸了。

    “爸爸死了!见不到了!”赵岭哇哇地大哭大叫。

    魏如楠惊醒般地愣了愣,她的视线越过赵岭,看到了停尸间里摆放的那具尸体。

    她终于流下眼泪,并呢喃道:“是啊,那是赵建秋的尸体。”

    他遭遇了车祸,死了。

    4.

    撞人的车子已经逃逸,在那个监控视频并不发达的年代,只能凭借目击证人的口供做参考。

    事发在白郎抻面馆门前,老板娘绘声绘色地同派出所民警描述着整个过程:“那个厂子离我的店很近嘛,好多工人中午都会来我家吃抻面,平时总聊天,我都认识他们,赵主任的车间是最常来的,他年轻有为,人也实诚,我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只要是他来,我都会多垫两个小菜给他们桌。可昨天我也是太忙的,忙忘了垫小菜,要说这凡人就不能改常,我和我家老头子都说了,怪我啊,这事儿怪我,要是我还像平日里把小菜给垫上,赵主任肯定不会出事儿!”

    负责这案子的民警姓骆,叫骆远丰。他嘴里叼着根烟,示意跟在身边的小警察:“都记下,好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