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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樵夫的斧子(二)

    3.

    身在深渊中的人,很难会意识到深渊正在将自己吞没。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举起了火把,将包裹着自己的泥沼、荆棘都一举燃烧殆尽,即便是连肉身也烧毁,也仿佛会觉得是对方救出了自己。

    平庸的活着,不如轰轰烈烈的死亡。

    贫穷的生活,不如寄人篱下的富足。

    周画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愿意去过那为钱发愁的日子,就像是赵岭说过的《烧仓房》的女主角。

    那是个年轻、美丽却贫穷的女孩,她在非洲遇见了神秘却富有的男子,他有个特殊的嗜好,是烧仓房,到了最后,女孩和他的仓房一起被烧毁了。

    “那些被他烧掉的仓房代表的都是被他玩弄过后抛弃的女人,一个又一个,那些女人的阶层大多低于他,也只有这样才会对他充满向往。她们知道他的秉性,却幻想可以拥有他,实际上他虽然富有却精神空虚,即便他拥有世俗的成功,可他需要突显自己存在的价值,燃烧一个边缘的灵魂能够让他感受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他可以掌握对方的命运,那种刺激的成就感会令人上瘾。”赵岭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表情十分兴奋,甚至反问周画:“所以你说,那些明知道会被抛弃的女人,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离开他呢?”

    那句话在周画听来,仿佛等同于:你明明总是被我打,为什么一次都想过离婚?

    周画的眼神黯了黯,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是灵魂被掏空了一般。

    离婚。

    在那个时候,她不止从没想过离婚的事,连和赵岭分开超过两天,都会极度没有安全感。

    即便他对待她的方式很糟糕,可她觉得自己从前的生活要糟糕十倍。

    被人呼来唤去的前台服务员、通讯录里连3个可以拨打的熟人电话都没有、口袋里的钱只有在发薪水的当天才能鼓一点,没等捂热乎,就要打给家里百分之八十。

    没人关心她的生存状态,更没人对她有过关怀。

    同事们的“早”、“下班了”、“在忙呢啊”只是最基本的客套问候,是毫无温度的。她感觉自己那时的生活暗无天日,盼不到尽头,仿佛深陷在令人全身麻痹的沼泽里。

    她是个被社会遗弃的边缘人。

    缺爱,缺钱,缺自我价值,那种内心的崩溃是无声无息的,她也曾试读图抗争,但如同循环的日复一日不会因为她的不满与抱怨就发生改变,她的生活还是一潭死水——无论做多少工作都不会涨额的工资,下班后冰冷、空旷的宿舍没有等待她的人,漂亮衣服上的标价与柜台小姐打量的眼神永远会让她羞愤地转身离开。

    在黏糊糊、湿哒哒的绝望里,她疯狂地渴望着一场燃烧。

    哪怕是会变成灰烬,只要可以脱离底层,她愿意去触碰太阳。

    所以她不认可别人对她的那份评价,他们都说她和赵岭发展的太快了,从认识到结婚,四个月都不到。

    她却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好,最初的矜持实在是没有半点必要,她险些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这份此生不会再出现的第二次良机。

    赵岭的身上具备她渴望的全部,他英俊、有钱、体面,还不算老,又丧妻,她当然会将他视作是改变自己人生的救命稻草。

    所以,火焰在最初燃烧到她的身上时,她并没有觉得痛苦,接二连三的炽热也没令她产生过动摇。

    她认为“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皮肉之苦算不上什么,地位的飞升才是永久的,她甚至会把那些淤青、伤痕当做是胜利者的嘉奖。

    哪怕她隐隐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每一天的,可她仍旧不愿意放弃身为“赵岭妻子”的这一职位。

    直到赵琪琪的死。

    4.

    如同是一道惊天霹雳,直接劈碎了她的灵魂。

    是啊,魂飞魄散的剧痛大概就是在她见到赵琪琪尸体的那天了。

    原本“还算完美”的生活是在那一瞬被惊醒的,周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熬过那段时间的,每天回荡在耳边的都是琪琪那喊着“马马、马马”的软糯、细小的声音。

    琪琪说话晚,刚满2岁的时候才学会喊她,却也只是“马马”这种不够伶俐的称呼。

    可她连“马马”都没喊过几声了,就失去了短暂幼小的性命。

    周画绝望得哭不出来,仿佛是在那个瞬间,她的人生又被打回了原形。

    她的梦结束了,她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儿,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无比憎恨着那个破碎她美梦的恶|魔。

    在经历了悲痛、崩溃、释然与愤怒的过程后,周画觉得自己的一部分肉体已经死去并溃烂,存活下来的那部分只被一个念头束缚着——

    她要把恶|魔碎尸万段。

    要让那个人尝受到和她一样的痛不欲生才行。

    仅仅只是“死”,那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太过微不足道了。

    生不如死才是最为上等的凌迟。

    这一次,周画选择重新回到深渊里,与最初不同的是,此前的她身在深渊浑然不觉,如今的她,是自愿回去沼泽泥地里的。

    要想战胜恶|魔,必须要先成为恶|魔。

    她知道她要抛弃的是良知、道义和人性,她再也不是那个只关注着谁能带她离开深渊的年轻蠢姑娘了。

    把谁带进她挣扎的深渊中,才是她要为之去付诸行动的。

    因为在赵琪琪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赵岭知道了赵琪琪的“生父”。

    5.

    该怎么定义“金钱”?

    金钱与幸福、快乐、健康可以相提并论吗?

    比起权势,是否金钱更胜一筹?

    假设金钱能够实现一切心愿,那么,金钱可以买到性命、买到灵魂吗?

    也许不能通过直接买卖来完成这种交易,可是,若加以计谋与周密的布局,再拉长时间轴,性命与灵魂也是可以与金钱等价交换的。

    甚至于说,有些人还会将人命的价格进行排序,低贱的,中等的,昂贵的,天价的,每条命都是不同的。

    宋启航一直认定,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他掌握着金钱,哪怕这些金钱的所属权是他父亲持有,但他始终觉得他父母拥有的,哪怕是一枚纽扣,都是属于他的。

    更何况,他父亲不仅拥有金钱,还拥有权势与地位,对于封闭的小县城而言,宋启航的家庭背景已经到达了顶层。

    打从出生开始,他听到的就都是谄媚、恭维,以至于他认为那就是人们的真实感受,并且从不相信会有反对他的不同声音。

    他可以随意挑选朋友、学校、班级、老师、座位……甚至于是女人。

    假设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也照样会有女人因为他的家世、富有而前赴后继,更何况,他还是个样貌堂堂、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该具备的他都拥有,自然要像挑白菜一样地挑选女人了。

    “脸必须要漂亮,皮肤要白,紧|致|细腻的才行。胸|要大,但不能离谱,要刚刚好,一手正好能握|住的。腰|太细|了没感觉,但|屁|股|得是腰的两倍宽,那种才|爽|啊。”宋启航形容这些事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也不觉得可耻,他面不改色的,像是在说早餐吃了荷包蛋一样寻常。

    反倒是总要被迫听他灌输这些事情的赵嘉景觉得面红耳赤。

    起初,他还会小心翼翼地提醒宋启航几句:“你不是正在和隔壁班的XX在一起吗,被她发现了不好吧?”

    那会儿已经是高二的宋启航根本不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有问题,他还嗤笑赵嘉景窝囊:“你行不行啊,一个女的,有什么可在意的?大不了换了,漂亮的有的是,隔壁那个XX不行,这里太小。”他在自己胸|膛前面比划着不|雅的动作,然后就发出|淫|邪|的笑声。

    赵嘉景觉得他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令人难以理解,但转念又一想,要是赵岭出生在宋启航的家庭里,是不是会更加“原形毕露”?

    限制赵岭的并非是他要比宋启航更具备良知,而是他缺乏宋启航的背景与财富。

    在外力的面前,定力不足的人总是会最先迷失。

    可不受任何欲望诱惑的人,也是很讨厌的存在。

    至少在宋启航看来,赵嘉景就是那种令他打从心底里厌恶的存在。

    6.

    “你多大了?”

    “咱们两个年纪不是一样的吗?”

    “问你就直接说,别扯没用的。”

    “16。”

    “你生日不是我大点吗?”

    “嗯,但是还没过17岁生日,就还是16岁。”

    “那你不是处|男了吧?”

    赵嘉景看向宋启航,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贪婪的打探欲,他撞了几下赵嘉景的肩膀,企图窥视其隐私,“我上次看见你和一个女的走在一起,没看到脸,就看到她背影了,条儿够顺的,个儿也高,你小子闷声不响地挺会选女人嘛。”

    “上次?”赵嘉景皱起眉头:“在哪里?”

    “就和易广场门口嘛,你家不是住那吗?我和大黄他们看完电影刚出来,就看见你和那女的在前面走。”

    赵嘉景想了起来,立刻解释:“哦,那是我……是我爸现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