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下便是三天。
简洁大气的棕红马车驶过积水,溅起混杂泥土尘埃的水珠,又再次被不断落下的雨滴击碎,混入水流。
车厢内悬挂有银白铃铛。
风过,铃响。
伴着雨声莫名悦耳。
马车停在皇宫午门,面容憨厚老实的侍从替车内之人掀开车帘。
公子穿一袭青白广袖锦袍,衣身绣有竹柏祥云,他俯身走下踏板,侍从为其撑开一把淡色油纸伞。
伞面绘着浮云青山,伞柄处繁复雕纹中隐约能窥见一轮弯月,被主人磨得透亮,与旁的纹路颜色相比,淡了不少。
走进宫门,穿过红墙金瓦。
他于某处停下脚步。
虚掩房门之中,又一名满头鲜血的太监被人从里面抬出,门扉缝隙之下,隐隐有摔打器具与嘶吼声充斥于耳。
公子抬起温润眼眸,朝一旁侯着的慕念轻轻颔首。
慕念拱手,“麻烦丞相大人了。”
“无碍。”
洛阳推开门,独自走了进去。
……
头顶飞掠而过一块瓷瓶碎片,凉意从额角滑下,洛阳仅抬手一抹指腹便出现了刺眼猩红。
“滚过去!”
暴怒声音从层层叠叠垂落下的纱帐中响起。
少年声音沙哑,带着些许哭腔,就像是一只被侵占领土的幼兽般朝他无力嘶吼着,“滚出去!”
洛阳却丝毫不惧这位暴君的警告,他偏头躲过又一枚向自己飞掷而来的尖锐物品,慢慢接近纱帐里朦胧身影,轻声唤道,“陛下。”
“……”
许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幼兽般偏执绝望的吼叫与暴乱瞬间停歇下来。
偌大殿堂昏暗寂静,只听得到远处少年沉重呼吸和洛阳踏步的声音。
不多时,一盏烛灯被洛阳点燃。
光亮暂时让部分地方变得亮堂,同时也让他得以窥得室内狼藉一角。
碎裂瓷器,倒塌桌具。
目之所及满地尘杂与鲜血。
还有……
洛阳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前尽显狼狈的少年帝王。
他现在真不像是位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像是刚从野外捡回来的被野物养大的混孩子。
满身伤痕,微红眉眼间尽显狠戾。
偏偏那双看透世间冷暖的眼眸此刻满目皆是迷惘与绝望。
少年帝王同样望着洛阳。
他的手上还紧紧捏着一枚白玉瓶碎片。
手臂上喷涌而出的血液已经将衣袖完全浸湿,露出来的双手已然全是刺眼绯红。
慕南鹤看着这位除却慕月之外自己最信任的人,颤抖着声音道,“……洛阳。”
“永宁……要我纳妃。”
少年声音绝望,他定定看着眼前青衣公子,目露迷茫,“……我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南鹤。”洛阳叹了口气,眸光清明,他温声说道,“你与永宁是兄妹。”
“永宁劝你纳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怎么就正常了?”慕南鹤猛地冲上前,紧紧抓住洛阳双臂,低声吼道,“怎么就正常了!她这是要我娶妻啊!”
“永宁这是要让我娶妻啊……”
少年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眸中那因见到洛阳而出现的微光渐渐黯淡下来,他垂下头,近乎是哭着从喉咙低诉出声,“她这是……”
慕南鹤哑着嗓子,“不要我了啊。”
双臂处扎人般的疼痛使得公子蹙眉,“南鹤,你现在的想法过于偏激了。”
“我现在很正常。”
慕南鹤松开钳住洛阳的双手,他用一双沉寂到如同陷入深渊之中的眼眸望着这位多年好友,“洛阳。”
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正常起来。
平静到与方才那撕心裂肺模样判若两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少年帝王问道。
洛阳摇头,“未曾。”
“我从未觉得你的任何行为有失偏颇,只是你今日的这些想法确实失格了。”
青衣公子正色道,那张永远含着笑意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倒是将温润如玉的气质驱散几分,他看向仍低着头的少年,抿唇道,“南鹤,你与永宁是兄妹。”
“我和她不——”
“陛下!”
慕南鹤的话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洛阳便厉声打断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语。
他盯着少年,伸直的手臂仿若无意间指向了虚掩的门扉。
像是在提醒慕南鹤,应该去注意谁的心绪。
“永宁也一直将你当作最敬爱的兄长。”
慕南鹤对于慕月的心思并不难猜。
又或者说,慕南鹤从未想过遮掩这份感情。
这份未曾遮掩过的感情从少年继位到如今已过两年,但还未在民间广为传播,全靠洛阳与慕月暗中对其心照不宣的拦截。
否则的话……还不知慕月又该担上何等污名。
思及此,洛阳垂下眼帘。
慕南鹤喜爱一个人便要将其公之于众,他的爱确实真挚热烈,也甘愿为爱人付出一切。
他想让世人都知晓有这一份感情的存在,却从未考虑过其余人的想法与处境。
当真是……自私。
“你继位至今,按理来说永宁早该搬出皇宫在外建立公主府,而现在她仍然被你留在宫内,对此朝中大臣一直颇有僻说。”
“且你为了让永宁一直住下去,将本应皇后所住的翊坤宫推翻重建了一座崭新宫殿……这是何用意,你自己心里门清,我也便不说清楚了。”
慕南鹤反驳道,“我与永宁如此要好,为她建一座宫殿又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仍旧一副一意孤行的模样,洛阳心中积攒的怒气终于再控制不住。
“慕南鹤,宫外那些人如何异议永宁,你当真不知吗?”他冷声质问。
“我将他们都杀了便好了。”少年侧过头。
“杀?”
洛阳气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