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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到了家。

    刘灵秀开门进屋,拉亮电灯,都顾不上招呼青哥进来坐,就开始忙开她的猪鸡鸭鹅,鸡鸭鹅饿不过,自己将盛稻子的袋子啄开,稻子洒了一地都是,猪也睡着门口院子里,见到人回来,忙起来哼唧哼唧叫,要食吃。

    青哥站在巷口,他避开从屋里射出来成平行四边形的灯光,默默看着屋里忙碌的人,刘灵秀和叶微进屋后一直在忙,他似乎在想要不要与她们打个招呼,还是默默走掉。

    似乎,他有些不舍眼前的这些纷乱,虽然鸡零狗碎,却很温馨,充满人气。

    或许,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人气吧!

    陈一青默默转身,扫了一眼屋内,勾了勾嘴角,向巷内走去。

    “等等,青哥!”叶微从屋里冲出来,陈一青停住,转身,一包东西塞进他手中。

    陈一青看着叶微。

    叶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家里乱得很,青哥,就不留你吃饭了,这是方片糕,挺甜的,你尝尝,家里没有别的好吃的了。”

    陈一青接过糕,包装还没拆,粉红的包装纸上写着“怀宁贡糕”字样。他举举糕,表示收到了,看了叶微一眼,转身向巷内走去,很快,他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

    直到看不到他了,叶微才醒悟过来:这人怎么不走大坝?偏走田畈?

    算了,想来他们男生胆子大,去哪都不怕,像自己父亲和大哥一样。

    有一年夏天,一家人坐在竹巷门口的凉床上乘凉,那时叶微还小,妈妈将她抱在怀里。大哥叶笙突然指着竹巷说:“妈,妈,那里有只鬼!”

    大家朝那一看,哪有什么东西。

    刘灵秀问他:“在哪?”

    叶笙认真的说:“就在那篱笆里面,你看,他还朝我笑,咦,脸上牙齿上都长满了青苔。”

    他的话让妈妈和弟弟心下害怕,这时爸爸叶运州从屋里捧着茶杯出来,见叶笙指着竹巷,跟着就到竹巷去查看,叶笙忙跟在身后,他们把竹巷仔细查看了一遍,什么都没看到,叶笙本来还指着的地方,等他到那里,空空如也。

    叶征奶声奶气的说哥哥骗人。

    为了向弟弟证明自己没有骗人,叶笙说:“我是真看到了,那个人就是干吧爹!真的,只不过,以前看干吧爹,没见他牙齿上长青苔了呀!”

    叶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小脑袋所学有限,对于无法解释的东西只得保留好奇心,并无他法可解。

    刘灵秀叱他:“别乱说,干吧爹才六十多岁,还在家里刮蔑编竹席呢!这话要让枝奶奶听到,不得骂死你!”

    吓得叶笙不敢再吭声了。

    结果那晚,叶笙发了高热。

    爸爸叶运州骑自行车一个人去陈桥找来叶医生给他看病,只不过,从没听他说遇到什么鬼之类的话。

    也许遇鬼,纯属鬼话!

    想来也是,爸爸是人民教师,岂会相信怪力乱神,神鬼之说。

    第二天,就在叶笙刚退了烧,靠在床头喝妈妈给他熬的粥时,邓湾的干吧爹家就哭成一团,干吧爹正刮着蔑,竟是从蔑凳上滑了下来,倒地浑身抽搐不断,直翻白眼,嘴角冒出大量的白沫,孩子们吓得直哭,枝奶奶算得上见多识广,知道他这是犯了羊角疯(羊癫疯),可并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只得喊儿子媳妇将人抬上床,还为他盖上被子,又安排人去找医生来瞧。

    根本就等不到医生来,干吧爹被呕吐物堵住气管,人就这样没了。

    不过,叶笙提前看到干吧爹鬼魂之事,被刘灵秀给压下了。

    从那以后,叶笙却再也没见过鬼,家婆说小孩子火性矮,眼睛清澈干净,所以容易看到这些脏东西,等长大了,火性高就看不见了。

    叶微自是不知这火性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过等两位哥哥长大,确实没听到他们说过见鬼的事,而且,他们都相信无神论,一听别人说起鬼怪故事,就会不屑一顾或是置之不理,既然是鬼故事,那就当《聊斋志异》那般的故事听听就好了。

    自然,听说了这么多鬼故事,自也没听谁能说出真正的鬼长什么样子?大都以讹传讹,什么青面獠牙,什么血盆大口,反正能怎么丑就怎么丑,能怎么恶心就怎么恶心,传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真假。

    叶微自是相信爸爸和哥哥的见解,爸爸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先去临县当了几年生产干事,之后回古河镇当老师,可以说,从古河镇出来的优秀学生,大都是他的桃李。

    所以,他的话不仅在家里,甚至在村里也有一定的权威性,就像双河村以前很多人家只给男孩上学,让女孩在家务农,爸爸自有不同见解,觉得女孩与男孩一样,都应该上学,而且,祭祖的时候,女孩也可以参加。

    就是在他这样理论的推动下,得以双河小学女生不少。

    对于家婆说叶微纯阴之命,爸爸从不理会。

    自然,当年他娶妈妈刘灵秀的时候,就没有理会过。刘灵秀因为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一直长到十九岁还没人家敢来提亲,那个时候农村结婚都早。

    所以像刘灵秀十九岁还无人问津,家里是会着急的,没想等到最后,没嫁成农民,却遇到了大学毕业回来的爸爸。

    这才得已让叶微兄妹三人有了一个幸福无比的家。

    叶微虽然怕归怕,可心里还是相信这东西纯属无稽之谈,爸爸叶运州告诉她:“人们之所以相信有神鬼的存在,是因为有些诡异之事科学上暂时还给不出解释,所以人们就会将这些未知灵异事件寄予到神鬼之说上来,等以后科学能解释了,一切自然就明了了。”

    农村人对于见鬼之事,觉得很常见。但对于能经常见到鬼的人,或者从事阴事,道士之人,却很不友好。

    要不会说他有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脏东本;要不说他会过阴,能与死人交流,反正对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人们都敬他怕他远离他,不愿意跟他来往。

    村里的念一大伯就是其中一个,他时常会做一些帮死人理坟的活,这里人死后需停灵三年才正式下葬,下葬时,那口用了三年的棺木早就腐烂不堪,只得将亡人的骨头重新挑拣干净,换到一口新的棺木里,那总得有人动手拣骨头吧!胆小的人别说动手拣骨头了,就连看一眼也是害怕的,但念一胆很大,他愿意拣骨头。如果遇到骨头上的皮肉还没完全烂完的,他还会拿一把剪刀将其一点点剪开,再将骨头按照顺序摆放好。

    所以,谁家要是给先人下葬,都会请他去拣骨头。叶微长大后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叫做入敛师,跟做道场的道士,为亡人扎纸灵屋的纸扎匠一样,也算得上是正当职业。只不过这种职业只有他们江南这样偏僻的农村才有罢了。

    念一大伯不仅愿意拣死人骨头,还将没有完全腐烂的棺木板也往家里捡,他家楼上堆满了这种大大小小,好好坏坏的棺木板。吓得全村孩子没有一个敢去他家玩的。

    他有次开玩笑摸了一个编竹席的小姑娘的脸一把,当晚,小姑娘的脸竟肿成发面团一般。

    从此,路人见到他,都有意无意的避远些,孩子们见了他就远远躲开。

    叶微只是羡慕他们胆子大,该怕该躲还是怕还是躲了。

    所以,刘灵秀自是要隐瞒自己孩子说的见鬼之事。她可不愿意大家见了自家孩子就躲,或是因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小升初毕业考后,村里就开始双抢,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抢种。先将成熟的稻子收回家,再将田耕好,插上下季晚稻的秧苗。因为赶在时间节点上,所以能提前一天插秧,晚稻的收成相对会比迟一天的高一些。

    这些,叶微都是听村人说的。具体是否真的增收她无可考证,只知道这二十来天,全村人像是疯了一般的起早贪黑的干活,家里只要长腿长手的,都来帮忙。

    因为白天中午温度太高,出去干活容易中暑,所以就只得抓早晚的时间,哪怕是半夜,田里都脱粒机,抽水机,拖拉机在轰鸣,各家田里都有人。

    说来也奇怪,即使是半夜出来干活的这么多人,也从没有听人说过搞双抢见过鬼的。

    老人们开玩笑说:鬼也回家帮忙搞双抢去了。

    双抢过后,人们突然放松下来,孩子们开心于不用再下地干活喂蚊虫了,大家相跟着到后河里去捞猪菜,顺便玩水。

    没有孩子能拒绝玩水。

    叶微同样不能,见小伙伴们哧溜着身子下到河里,捞出一盆盆青嫩的鸭舌草,羡慕得不行,忙拿了大澡盆也下水。

    水很清澈,河底的水草看得一清二楚,河边玩水的人多,河泥被翻动起来,水浑浊了,叶微便拖着飘浮的大澡盆向河心而去。

    叶微不会游泳,几招狗刨也只在浅水里能用,一手撑着河泥,伸直两腿啪啪拍打着水面。

    可能是水底的猪草太过茂盛,造成水不深的虚假印象,叶微探着脚,不敢往深处去,只敢在脚能站地的地方扑腾。

    没想到扑腾太嗨,水浪将澡盆推至河心。

    叶微伸手抓盆,一个站立不稳,直滑入河心的深水之中。

    一到河心,水直接漫过胸口,她发现脚落不了地,心就慌了。心一慌,动作就更加慌乱,叶微使劲扑腾,想探头出来喊救命,却直接灌了好几口水。

    人慢慢向下沉去。

    大家都自顾玩的开心,扯猪菜的扯猪菜,玩水的玩水,抓鱼的抓鱼,没有人注意河心里有人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