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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旧事无封(四)

    也就是这个时候,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教导主任的视线在大家脸上扫了一圈,最终锁定了魏如楠,朝她招招手道:“魏老师,来一下。”

    魏如楠站起身来,在大家困顿的注视下走出了办公室。

    这会儿是上午8点10分,第一堂课刚开始上,走廊里静悄悄的,教导主任把魏如楠带到了校长室后就打算离开,魏如楠赶紧喊住他:“李主任,你带我来这……”

    “哦,校长找你。”

    “找我什么事?”

    “我不知道。”对方摇摇头,“你进去问校长吧。”

    魏如楠只好敲了敲门,一个男声从办公室里传出:“请进。”

    门被推开,魏如楠探了探身,最先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皮夹克,明明是在室内,还不合时宜地戴着墨镜。见魏如楠来了,他起身朝她伸出手,油腻的笑容里夹杂着一颗璀璨的金牙,他说:“魏老师吧?您好您好。”

    魏如楠蜻蜓点水般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转头看向校长,听见他说:“这位是周建庆周先生,是草市镇小钢厂的副经理,特意来见你的。”

    周建庆?魏如楠可不知道这个名字。

    那人立刻把墨镜摘了下来,以一种老友相见的态度说道:“哎,看你蒙登的,是我,大强啊。”

    魏如楠恍惚了一秒,终于认出他来:“你是……周大强?周二兰的哥哥?”

    “对!可不就是我嘛,换了身皮你就不认识啦?”

    “太多年不见了,你这名字也改了,真没想到是你。”

    “坐吧,快坐吧。”周大强拉着魏如楠坐在沙发上,“这不是以前的名字不太适合正经工作嘛,如今咋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名字是脸面,不能太寒碜,你说是吧邵校长?”

    “周经理说的是。”校长掏出烟盒示意,周大强赶紧摆手拒绝,说有女士在呢,抽烟不绅士。

    魏如楠瞥见周大强这些年像是发达了,言谈举止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但今天突然跑来这么兴师动众的找她,竟令她心里头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校长很快就说道:“魏老师,周经理今天是来咱们学校帮扶建设的,前阵子不是有个手拉手活动嘛,学校需要一笔资金,都是人家钢厂给拿的,又说起你们之前是老相识,就让我喊你过来见个面。”

    有什么好见的呢?魏家和周家可不算是什么愉快的老相识。

    “我听说刚子的事情了。”周大强在这时叹气道:“太可怜了,你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真是倒霉啊。”

    魏如楠没说话,不算自然地扯了下嘴角。

    周大强很快又说:“魏老师,唉,这么叫生分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你楠子吧。就刚子欠我钱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魏如楠愣了愣,她忽然想到早饭时赵岭说过的叫周明的同学,便试着问道:“你儿子的名字是周明?”

    “是啊,你咋知道的?”周大强装傻充愣,闭口不提已经找过赵岭的事情。

    校长的电话在这时响起,他比划着手势,从椅子上起身去外面接听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魏如楠和周大强两个人后,他的态度明显不再像方才那样假惺惺的热情,长叹一声,很是头疼地和魏如楠说:“欠钱还债,天经地义,刚子欠我不老少呢,这下他人没了,你做大姐的咋也得替他还上吧?”

    还真是为了钱来的。

    魏如楠失笑一声,“周经理,我想你找错人了,冤有头债有主,他魏振刚欠的再多,也找不到我头上,我下节得去上课,不能和你多聊了,不好意思。”说罢,她站起便要走,不料周大强爆出一句粗口。

    “装什么啊。”他说,“咱们之间谁还不清楚谁,真以为当上老师就一步登天啦?你生是老魏家的人,死是老魏家的鬼,谁不知道你家大事小事都是你给擦屁股,魏振刚欠其他人的钱你能帮着还,怎么到我了就这那这的?瞧不起我啊?”

    魏如楠站定身形,她转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周大强,沉声道:“我替他还的时候,他还活着,算是他生前的债。如今他死了,这账目根本对不清楚,我没办法还。”

    周大强也站起来,从夹在胳肢窝下头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字据,亮到魏如楠面前:“看仔细了,白纸黑字,上面还有他的手印儿,我已经宽限他两个月了,要是他没死,我倒是还能追着他要,但现在人没了,我只能找你,你就说多长时间能还清吧。”

    “我刚刚说过了,我还不了。”

    周大强冷下脸。

    校长在这时刚好回来,见到二人之间气氛诡异,赶忙调节了一句:“咋都站着呢?都坐啊,周经理你在这多留会儿,等中午了尝尝我们学校的食堂,给提提建议。”

    周大强敷衍地笑一下,收起字据,指着魏如楠说了句:“你会后悔的。”接着就和校长握手道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魏如楠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别再找我儿子麻烦,这事和他无关。”

    周大强没理会他,气势汹汹地下了楼梯。

    魏如楠心里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个数字,她咬牙切齿,咒骂着魏振刚活着的时候折磨她,死了之后还是不放过她,真如恶魔!

    而1个小时后,派出所内。

    小梁健步如飞地冲进屋内喊着骆远丰:“老大,老大!外面有人找你,指名道姓的。”

    骆远丰这会儿正躺在沙发上补觉,昨晚上没睡好,刚睡了10分钟,他骂骂咧咧地扯掉盖在脸上的报纸,气不顺地吼小梁:“谁找我啊?有事和你说,你再转告我!”

    “可……他说他知道是谁杀了魏振刚。”

    这下子,骆远丰也不困了,爬似的从沙发上跳起来,瞪着眼睛问小梁:“你不是瞎编吧?”

    “你就是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骆远丰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地直奔屋外。

    9.

    坐在谈话室里等候的女人身穿大红色的羽绒服,腰带款的,配着纯白色的貂毛毛领,黑色的真皮手套撩起她那头海藻般的卷发,在见到骆远丰走进来的那一刻,她率先起身,笑盈盈地喊了声:“骆警官,我来找你了。”

    骆远丰眯了眯眼,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后,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转头要走,小梁在他身后问了句:“干啥呀?咋就走呢?”

    “她能说出来什么玩意儿。”骆远丰气恼的很,数落起小梁,“你也不问问对方是干啥的就喊我,真没用啊你。”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小梁很是委屈。

    刘清春赶忙挽留起骆远丰:“骆警官,哎,骆远丰!我真知道杀了刚子的那人是谁!”

    骆远丰听都懒得听,根本没有停下脚的意思,直到刘清春喊出:“刚子欠那人钱,欠十三万呢!”

    此话一出,骆远丰终于站定下来,他考虑了片刻,猛地调转身形回到了谈话室里。

    “你说仔细点儿。”骆远丰坐到刘清春对面,“说清楚。”

    刘清春却来了架子,翘起二郎腿,皮靴头子尖得能戳死一头牛,“刚才还不乐意和我说话呢,一点都不把我这个老同学放在眼里,真叫人伤心。”

    “你不说我走了。”

    “等会儿!我说!”刘清春剜一眼骆远丰,“你老记恨同学聚会那点儿事干什么,没点儿男人样!”见骆远丰冷了脸,她立刻改成笑脸,好言好语道:“行了行了,我不闹你了,今天来就是和你说正事儿的。”

    骆远丰很猴急:“你认识魏振刚?”

    “认识啊。”刘清春说,“怎么,就不行我认识年轻点的男人啊?”

    骆远丰哼一声,“别人不敢说,你,能是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还等着你们来找我问话呢,可等到刚子出殡了,都没一个警察来问我,我这才按耐不住地主动上门了。”

    骆远丰根本不在意她和魏振刚是什么关系,他只关注自己想要的答案,“你说你知道杀了魏振刚的人是谁?”

    刘清春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但你不能泄露出去是我说的,我也担心我自己的人身安全。”

    骆远丰答应了。

    刘清春这才说道:“我敢肯定,弄死刚子的人是周大强。”

    “周大强?”骆远丰皱眉。

    “对,他一直催债刚子,上次还扬言说刚子再不还钱,就杀了刚子。”刘清春还把魏振刚生前的借条拿了出来,“你看,这是刚子和周大强借款的条子,我一直留着没敢扔,上面写的话,你仔细瞧瞧就明白了。”

    骆远丰狐疑地接过借条,他眼神犀利地看了一遍借条内容,脸色都变得越发难看了。

    10.

    当晚9点50,魏如楠接赵岭下了晚自习回家后,母子二人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原因是有人在她家门上贴着“欠债不还”、“猪狗不如”、“不要脸的穷鬼”的咒骂,门口还撒了一大堆纸钱和冥币,是非常恶毒的逼迫方式。

    周围的邻居进进出出的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魏如楠愤怒地撕下那些贴纸,赵岭嫌弃她动作慢,三两下就全部抓下来,愤恨地拎着书包进了客厅,等到魏如楠也进来后,他质问魏如楠:“是不是老舅的债主找上咱们家来了?你不是说你能处理好吗?”

    魏如楠没说话,她憋着一口气,很清楚是周大强搞得鬼,但她必须要保持冷静,并劝赵岭回去房间把作业做完。

    “你当我是个木头吗?”赵岭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怨恨地瞪着魏如楠,“你以为我是我爸吗?”

    魏如楠瞬间背脊发凉,惊愕地看向赵岭,“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曾经小,不懂事,就看不明白这些?”赵岭如同爆发了一般,忍无可忍道:“小的时候起,我爸就是你们家的奴隶!他替魏广国做这做那,帮你们家收拾魏振刚所有的烂摊子,给他找工作,替他还小来小去的债务,他闹出事了还得躲在咱们家避难!”赵岭咬牙切齿着,“我那时虽然才5岁,可我记得魏振刚躲在咱们家不敢出门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那人来把咱们家楼给烧了,他吓得翻窗户往外跑,我爸怕他摔死,还要给他顺床单,咱们家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在魏广国那里呆一阵子都要被他白眼,他收我爸吃住费用时怎么好意思的?魏如楠,和你结婚是下地狱吗?我爸上辈子欠你全家吗?!”

    魏如楠瞪圆了双眼,她胸口万分郁结,全身都在颤抖。

    赵岭眼睛通红,他的憎恨已经在灵魂深处生出了臭气,“我爸没出事的话,我就不会被同学们笑话,你知道他们每天在学校里都是怎么对我的?你关心过吗?孤儿寡母,生活穷酸,你那点破工资还要去接济你无底洞的老家,你结什么婚啊?穷光蛋生了穷光蛋过着穷光蛋的生活,还要你们家那些拖油瓶来添麻烦,你知不知道没钱没资本就只能拼命靠自己改变命运,我为什么非要考那所大学?是因为那个大学能改变我的人生,我想要高人一等,想要脱离现在这种底层的生活,我只能靠我自己!所以你别想拿着供我读大学的钱去给那个混蛋还债,你什么也给不了我,你活该被他们糟践!”

    “啪”!

    魏如楠一巴掌打在赵岭脸上,恶狠狠的一巴掌。

    她喘着粗气,愤怒令她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赵岭的脸偏向一侧,他沉默了许久,忽然蔑视地看向魏如楠:“你就不该生下我。”

    只一句,万箭穿心。

    赵岭撞开魏如楠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地摔上房门。

    魏如楠的泪水终于流下来,耳边回荡的不仅仅是赵岭字字珠玑的控诉,还有周大强的那一句“你会后悔的”。

    她捂紧胸口,咬紧牙关,这世间本就没有任何后悔药,她不会后悔,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