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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旧事无封(三)

    5.

    魏振刚的葬礼上,于桂芝几度哭得晕厥过去,魏广国的眼泪也流不干,他们觉得天塌了,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就像于桂芝哭天喊地的叫唤着:“儿子啊,把我也带走吧!你人没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我的儿子、我的心头肉啊!”

    亲戚们忙得够呛,总要看紧了于桂芝不往墙上乱撞,生怕她真的随魏振刚去了。

    而魏家的三个女儿与一个姑爷则要担负起招待来宾的责任,尽管也没多少人来,但魏振刚生前的狐朋狗友们倒也不少,一个个穿得油头粉面,夹着烟、带着酒地来灵堂进贡,还有人扔来了一堆片子的CD,说是给魏振刚在下头乐呵用。

    魏如楠作为家中老大,一直都需要去做家里人不爱做的那些事情,譬如这帮闹哄哄的人来了,她就要出面给他们找到位置先坐下,免得打扰到其他人。

    但今天不同,在她刚要行动的时候,妹夫张国军抢先一步道:“大姐,我去对付他们吧。”

    魏如楠不太习惯有人帮助自己,连声拒绝,魏想楠在这时对她点点头:“让他去吧,大姐,男人得做男人的事情,他现在是咱们家唯一可靠的男人了,能靠一会儿是一会儿。”

    魏如楠像是被魏想楠说服,犹豫的空档里,张国军已经朝那帮人走过去了。

    剩下她们两姐妹的时候,魏如楠谨慎地看了看周遭,魏来楠正陪在亲戚那边照顾于桂芝,魏广国独自一人跪在魏振刚的遗像前出神,其余一些人有的在嗑瓜子,有的在唠家常,还有的一脸不耐,大概是急着想走。

    魏如楠心里稍安,和魏想楠低声问了句:“你那边怎么样?”

    “放心吧。”魏想楠小声回应,“都是按照之前说好的进行的。”

    “张国军呢?”

    “他比我聪明多了。”

    魏如楠这才彻底放心,又问起:“我听说那个警察好像叫骆远丰,你们能打听到他背景吗?”

    “张国军昨天就托朋友问了下情况,听说他家里就和老婆两个人,没孩子,父母也不在了,整天就是泡在派出所里。”

    魏如楠变了变脸色,“那他岂不是经验很丰厚?”

    “未必。”魏想楠凑近她耳畔,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听说,他之前犯过什么事儿,已经升不上去了,把这案子给他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愿意负责、觉得麻烦,他估计也不会太上心。”

    魏如楠的警惕也就逐渐放松了一些,直到张国军忽然在这时喊了一声魏想楠的名字。

    魏想楠顺势抬头,魏如楠也一同望过去,张国军示意她们看向门口——骆远丰和他的同事走进了灵堂,还像模像样地带来了一束花,在看见张国军的刹那,他便将花束交给了张国军,客客气气地说:“闻讯就赶来了,好歹是我们负责的案子,而且咱们中间都认识个老夏,也算是朋友,该来悼念下的。”

    张国军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双手接过那束花,连说着骆警官太讲究了。

    魏想楠也赶忙迎上来,请骆远丰和他的两名同事进来坐,骆远丰没推辞,走进灵堂的时候和站在角落里的魏如楠视线相撞。

    他颔首点头,魏如楠也客气地回了个礼。

    原本还哭得昏天黑地的于桂芝一听警察来了,转身就扑向骆远丰,瞪着眼睛叫道:“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替我们讨回说法,说什么都得把害死我儿子的人给抓到,杀千刀的祸害,断了俺们魏家香火,我咒那人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代代都为猪为狗……”

    魏如楠听着于桂芝恶狠狠的咒骂,眼神黯淡下来,魏想楠在这时回到她身边,拉扯了一下她的手臂,“去外面透口气吧,这里太闷了,有我和张国军呢。”

    魏如楠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灵堂。

    6.

    南山下头白雪皑皑,魏如楠站在灵堂外的走廊过道里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陆陆续续还有穿着黑衣服的人上来南山,但也不都是来魏家这边的,整个灵堂分出很多屋子,同时办白事的人家加上魏家一共4户。

    但魏振刚是最年轻的,门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和虚岁,33。

    其余的几户算是喜丧,年过八旬的、九旬的,都是寿终正寝。

    所以,只有魏家灵堂里的哭声最大、最渗人。

    就算在走廊里,魏如楠也还是能听到于桂芝没完没了的哭骂。

    她感到头疼地揉捏着太阳穴,面前忽然有一根烟递来,她错愕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心里咯噔一声响。

    阴魂不散。

    骆远丰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抽烟啊?”

    魏如楠尴尬道:“我是个女人,怎么能抽烟呢。”

    骆远丰悻悻地收回自己的香烟,衔在嘴上,没有立刻点燃,支吾地说着:“抽烟这东西还分男女吗?本来也不该有分别的事情,哦,倒也不全是,生孩子就得分了,男的没子|宫。”

    魏如楠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些什么,索性不和他搭话,只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不料骆远丰根本打算离开的意思,他十分自然地站在魏如楠身旁,也跟着她一起打量窗外雪景。

    大概是考虑到灵堂内死者为大,他不便抽烟,就把嘴上的香烟别在了耳后,双手揣在裤兜里,以闲聊的口吻和魏如楠搭话道:“你儿子高几了啊?”

    “高三。”

    “哦!那么大了?你结婚真早。”

    “就是遇见了合适的人。”

    “你也很厉害了,自己一个人养大了儿子,值得钦佩。”

    “我儿子很乖,也不需要我特别做什么,他学习也不错,我没有为他操心的地方。”

    骆远丰看她一眼,忽然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孩子多大呢?”

    魏如楠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他,“你……你有孩子?”

    “没有孩子。”

    魏如楠哑言。

    骆远丰却说,“但你又不了解我的情况,谈论起孩子的话,理所应当该问对方的孩子吧?”

    魏如楠的神色有些局促,她陷入沉默,直到骆远丰说,“看来你听说我没孩子的事情了,可见你很关注办案警察的个人信息。”

    他在套话。魏如楠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只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一定要足够聪明地搪塞过去才行。

    所以,她语气平缓地解释道:“其实我不太关心别人的私生活,所以没有特别关注过任何人,可能是魏振刚出了事让我的脑子不太灵光,而且我平时也经常吃药,本身就不是个太会聊天的人,请别见怪。”

    骆远丰“哦?”了一声,“你吃什么药啊?身体不好吗?”

    “就是一些治疗情绪上的药。”魏如楠轻叹道,“生活坎坷,需要药物来调理。”

    骆远丰眯了眯眼,他再没说什么,同事也恰时从灵堂里过来找他,魏如楠趁着这个机会便离开了。

    助理小梁盯着魏如楠的背影,同骆远丰说:“老大,她好像对你、对咱们都没什么印象了。”

    “正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当时又情绪波动那么大,不记得咱们也没什么毛病。”骆远丰说,“更何况,她老公那事儿咱们也没找到肇事者,外地人流动到县城外,咱们也没处去找。”

    小梁同情道:“她也真是可怜,老公车祸死了,弟弟又被火车压死,用我姥姥的话说,他们这样的家庭可能就是克|男人。”

    “别瞎说,人家爸爸和妹夫都好端端的呢。”骆远丰说完,实在是忍不住想抽烟,就让小梁去喊另外一个同事出来:“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本来就是来打探一下口风看看他们家人状态的,还得回去吃食堂呢。”

    小梁立刻去喊人,剩下骆远丰观察着魏如楠在灵堂里的一举一动,她和她妹妹魏想楠的关系似乎很亲密,从头至尾,她们姐妹两个都紧紧地黏在一起,时而交头接耳,那副窃窃私语的模样令骆远丰觉得不太舒服。

    也许真像小梁说的,谁沾上她们姐妹,谁就会不幸。

    7.

    距离赵建秋去世已经有8年时间了。

    他死的时候,魏如楠是30岁,看上去还和年轻姑娘没有太大分别。

    但8年光景过去,她遭受到生活接二连三的摧残,俨然已经初现了衰老的痕迹。

    清晨时分,她洗漱时发现鬓边多出了两根白发,拔掉之后扔进了垃圾桶里,本打算刷牙,赵岭在这时冲进卫生间,发现她在,立刻抱怨道:“你先出去一下,我要上厕所。”

    魏如楠在这个时候会乖乖地离开,但总忘记拉上门,赵岭就非常不耐烦地拽上拉门。

    他已经19岁了,由于复读了一年,这一次准备参加高考的压力非常大,情绪也起伏不定。倒不是因为他前一次失利,而是他没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差了那么2、3分,他说什么都要考中自己喜欢的那所才行。

    魏如楠当然不敢招惹他,连与他大声讲话都不敢。每天早上还要变着花样地给他做饭吃,这会儿她煎好了鸡蛋,又把熬好的小米粥盛到碗里,牛肉馅饼是昨晚上买好的,热一热就能吃。

    赵岭出了卫生间直奔餐桌,魏如楠把饭菜都伺候好在他面前,他手里拿着本英语词典,一边吃饭一边看,魏如楠怕他营养不够,把自己的煎蛋也夹给他吃。

    平时的早餐期间都是沉默至极的,可今天不同,赵岭竟然主动和魏如楠说:“老舅是不是欠人钱了?”

    魏如楠愣了愣,抬头看他,“谁说的?”

    “我班上同学。”赵岭单手翻了页词典,另一只手握着勺子去喝粥,“他爸借钱给老舅过,老舅一直还不上,现在更没指望还了,他爸昨天晚自习还到学校来找过我。”

    魏如楠急了,“找你?凭什么找你?他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

    “不知道他爸叫啥,反正他叫周明。”赵岭倒是不以为然,“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又不是我欠了他钱,就是来问问老舅到底咋死的。”

    魏如楠气不过地说了句:“今晚晚自习下课我去接你,我倒要看这个姓周的还敢不敢找你麻烦。要是影响你学习,我不放过他。”

    “你?”赵岭不以为然道:“你能解决什么麻烦?除了把钱还上,不然就别添乱了。”说完这话,赵岭继续吃饭看词典,再不与魏如楠搭腔。

    打从他上了高中开始,对待魏如楠的态度就起了变化。

    他开始瞧不起自己的寡母,却还要时刻享受着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魏如楠也屡次试图改变母子之间这种不可调和的关系,可她所做的一切在赵岭看来只是加倍的讨好,久而久之,他占据了上位者的位置,她反而要理所应当的低声下气。

    就好像是在和另一个魏振刚在共同生活。

    魏如楠为此无比绝望,她这么努力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并非是想游走在形式不同的深渊中。

    一定是她努力的还不够。她心想。

    8.

    上班的时候,同事们都很关心魏如楠的状态,大家见她进了办公室后,都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会刺激到她。

    办公室里的年组长还好心地说着请假几天也可以,事情这么大,校领导们都会理解的。

    魏如楠却强调自己不要紧,日子还得继续。

    一名男同事听她这么说了,还没心没肺地问起:“听说是个外地人?流窜作案啊?”

    其他同事“嘶”他一声,要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如楠并不气恼,她平静地回答对方:“现在怎么传的都有,但犯人还没抓到,大家也都是猜测。”

    “可你别说噢,凶手还真聪明。”

    魏如楠蹙起眉。

    对方继续说:“把人带去铁道那边,交给火车碾压,既省心又不留凶器,警察抓起人来都棘手。”

    其他女同事却摇头道:“我倒觉得那凶手恶毒的很,简直心狠手辣啊,不是天大的冤仇谁能做得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我杀只鸡都不敢,别说是人了。凶手肯定是男人,你们男人什么干不出来。”

    男同事笑道:“这咋还扯上男女性别了,就事论事,不要上纲上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