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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径直走到人群后方,才终于有人发觉他的到来。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何只有自己一人看到了?虽然心中疑惑,但他还是马上冲这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季老先生。”

    原来这人便是季如安。

    众人听到声音,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将视线从画上移开,躬身对季老先生行礼,并且自觉地朝两边退开,让他走到桌前。

    季仲这才见到他,喊了一声:“父亲。”

    然后想跟父亲介绍章静姝二人,却见季如安摆了摆手,自行看起画来。

    过了片刻,季如安才终于开口,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字精,画妙!”

    季仲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了一阵与有荣焉,他一向知道父亲眼界甚高,从不轻易夸人,就连自己在这方面也甚少得到夸赞。

    季如安实在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从来不把情感与公事混为一谈,而对于他来说,文学艺术也是公事。

    因此,他日常生活中虽然对季仲很是关爱和宽容,也不吝夸奖,但在治学作文上却十分实事求是,他从不会打击责骂儿子,但也不会做形式上的、无实际意义的称赞。

    季仲这下总算找到机会介绍自己的新朋友,“父亲,这是我前几日去灵山看日出时遇到的新朋友,他们二人刚来吴城不久。”

    又指着他们一一说道:“这位公子是章晔,这是他的妹妹,章静姝。”

    二人也依礼见过季如安。

    章静姝从刚刚听到众人打招呼开始,就已经觉得十分意外,她心中不禁暗想:真有这么巧的事!昨日才跟哥哥在茶馆听说季老先生的故事,还遗憾无缘得见,今日竟在此处见到了真人,而且偶尔遇见的季公子竟是他的儿子,缘分二字果真妙不可言。

    季如安见二人气质卓尔不凡,心中也觉喜欢,微微点头,又对章静姝问道:“可还有其他作品?”

    章静姝恭谨答道:“有的,只是未曾带来。”

    季如安见了这小朋友,却十分宽容,尤其是看到这少女灵动的双眼,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不是长得像,而是同样充满灵气。

    他仿佛随意地说道:“无妨,以后多来家里玩,再将书画带上即可。”

    这话一出,厅里众人不由得同时露出诧异神色,诧异过后就是深深的羡慕,简直像是生啃了十只柠檬般,酸了。

    他们这些人里,也有的有幸在月中文会时见过季老先生,但从未有人获得过季老先生的亲口点评,更不用说如此亲切的邀请。

    说话间,酒楼的掌柜亲自过来雅厅,先是向季如安恭敬地打过招呼,才转向众人笑眯眯地道:“酒菜已备好,请各位客官移步到偏厅用饭。”

    席间,季如安将章静姝和章晔唤到身边坐下,一边吃饭,一边与二人交谈,得知二人此行是出门四处游历,十分赞赏,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行甚是应该。”

    季如安倒并未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因为他自己虽不习武,但身边不乏武艺高超的朋友,因此眼力还是有的。

    他一走进雅厅,这少年就能立刻先厅内众人感知到他,足见少年耳聪目明,近看更觉得少年通身光华内敛,气蕴深厚,可见武学功力不俗,定有一番奇遇。

    饭后,季如安要先行离开,众人将他送到酒楼门口,他特意对着章晔兄妹二人再次殷殷叮嘱:“你们空了就可一起来家里坐坐,不需拘礼。”

    关爱欣赏之色溢于言表,二人自然应下。

    他今日原只是路过此处,原打算上去看看就回家的,不成想遇到章静姝二人,这才留下吃了顿饭。

    下午季仲却并不打算继续待在酒楼,他一早便寻好了一处地方,风景甚妙,无论是清谈还是写生都很适合。

    他的马车走在最前带路,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队马车。

    众人下车之后,跟着季仲向前走,看到前方出现一大块宽敞的平地,生长着一片竹林,此时正是春季,竹子一棵棵嫩绿青翠,看着便让人心旷神怡,耳中还依稀能听到流水的淙淙声,的确是一方妙地。

    林子里,泉水旁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的食水,供众人随时取用。季仲吃饭时就已交代掌柜准备了不少肉干、点心和酒水,专门派小伙计送到这里,杯盘碗筷俱已摆好。

    进了竹林后,大家就不需要全部围在一起了,相熟的三五成群自行前去游览。

    章静姝与章晔自然还是走在一处,顺着林间小道慢慢走着,此时太阳仍是高高挂着,但竹林里却丝毫不热,散步是十分适宜的。

    季仲也跟两人走在一处,他们刚走到一条分叉路上,便听到前方依稀传来两名女子的闲聊声。

    “今日咱们运气不错,竟然遇到季老先生,而且他看起来十分随和,并不像传说里的那么恃才傲物。”

    季仲不禁默默腹诽:父亲那是分人,对别人可就未必了。

    另一女子接道:“遇到季老先生确实幸运,但他还没有看过我们的作品,只看了一幅画就用饭了,真是可惜。”

    “无妨,下次或许还有机会。况且今日那幅日出灵山图当真出色。”

    “画确实不错,字也写得很好啊!看着应当是那位公子的手笔,不知他可有婚配。”

    “怎么,咱们方大小姐看上了?”这女子戏谑道。

    另一女子明显害羞了,却仍是接道:“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有什么奇怪?”

    这话一说完,那两名女子再撑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季仲早已听出这是方家小姐和董家小姐的声音,但不小心听到两名女儿家的私密对话,却不好声张。

    等听到她们走远,他才轻声笑道:“这两位姑娘一向性子都是十分爽朗大方的,看来是真对章兄十分倾慕。”

    章晔没有接话,还是那副清冷表情,仿佛没有听到刚刚的交谈声。

    章静姝却是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与人结婚这回事。一则她年纪尚小,对婚姻大事还比较懵懂,二则她从未听到府里有人提起过哥哥的婚事。

    一直以来,章晔在她心里就是最亲近的哥哥,当然,这声“哥哥”对她而言只是一种对年长于她的男性的称呼,而不具有实际含义。

    因为府中众人从上到下,并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所以她从知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来历。

    这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冲击,因为章府里从老太爷、老夫人,到父亲、母亲,对她都只有宠爱,就连不隐瞒,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如果隐瞒,那么其他人心里总会有些疙瘩,仿佛她的来历见不得人似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不隐瞒,大家也都自然而然地待她。

    况且她是老夫人在世时亲口承认的干孙女,老太爷更是连嫁妆和产业都早早给她分好了,一直交由章晔打理,谁敢亏待她?

    即便如此,章晔对她来说仍是不同的,爱她的人很多,但毕竟章晔与她年龄最接近,而且章晔会无条件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不管是她说出口的,还是没有说出口的,永远无微不至地关心她,保护她。

    最重要的是,这温柔体贴的一面只会对她开放,对其他人,哥哥向来都是清清冷冷,所以哥哥给她的安全感是任何其他人都给不了的。

    今天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两名女子大大方方地议论章晔,她们甚至今天才认识哥哥!

    这只能怪章晔把她保护得太好,所以她今天才第一次听到这种谈论。

    近几年来对章晔青睐有加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有路上偶然见了章晔一面的,有生意中认识的,还有大胆一些的江湖儿女,直接向章晔身上丢自己的手绢。

    章晔对这些人从来不假辞色,或者说压根不做理会,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日这事他还是照样没有放在心上。

    但章晔不知道的是,章静姝听到以后,却忍不住脑袋里天马行空,她既对这个话题感到新奇,又隐隐约约有种自己控制不住的危机感,仿佛被人觊觎了自己的领地。

    打这以后,接下来的景色也好,清谈也罢,对她都好似过眼云烟,虽然在眼前晃了过去,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章晔马上就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对劲,但他看妹妹神思略有恍惚,以为是中午没有午睡的缘故,因此文会一结束,他就马上带着妹妹先行回府了。

    回府之后,他不禁问道:“姝儿,是不是累了,要先睡一会儿吗?”

    章静姝哪里能睡着,说一句毫无睡意也不为过。

    她没有回答章晔的问题,而是情不自禁地道:“哥哥,今天那个女子说喜欢你。”

    语气里含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委屈,但章晔几乎相当于她的另外半颗心,怎会察觉不出来?

    章晔终于明白了妹妹的反常,原来是小女孩儿怕她的哥哥被别人给抢走,他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懊恼。感动于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乎他,却也懊恼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妹妹的心思,以至于妹妹一个人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委屈到现在。

    他看着妹妹的眼睛,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哄道:“哥哥不喜欢她,哥哥喜欢谁姝儿难道不知?”

    章静姝茫茫然间觉得一颗心好似终于落了地。

    果然,她最喜欢哥哥,哥哥怎么会喜欢别人呢?哥哥从小陪伴她长大,她长大后自然也应该陪伴哥哥,否则哥哥可得多孤单。

    章晔见她放松了下来,看看到了晚饭时候,便先带着妹妹一起吃过晚饭。

    饭后,见妹妹面上多少带着些疲惫,便唤来小月伺候她洗漱就寝,章静姝就在哥哥温柔的眼神中慢慢睡了。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按照世俗的观点,人迟早是要成家的,那时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