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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来酒楼今日十分热闹,还未到饭点,二楼雅厅里就已聚集了不少人。

    说起来这悦来酒楼的掌柜也是个妙人,别家酒楼二楼顶多是搞几个包间,摆上几张大圆桌,方便多人聚餐,或是一些喜静的顾客使用。

    悦来酒楼却不与他人一样,他将二楼东边全都打通,空出一块宽敞区域作为雅厅,还请来专人精心修缮和布置,将这雅厅装扮得十分厅如其名,又清新又雅致,一开业就吸引了无数文人前来。

    不管这闻风而来的文人到底是真文士,还是喜爱附庸风雅的伪文人,总之这间雅厅从未空过,若想如期使用,多半还要提前预定。

    不过每月十五却不接受预定,因早有人将这天长包了下来。

    这人就是季家公子季仲,吴城人人皆知季老先生膝下只有一子。

    据说原来是有一个大女儿的,而且从小冰雪聪明,到得进学年纪,更是由季如安亲自在家教授,长到十多岁上,已经才名在外。

    季如安得此掌上明珠,简直感到有女万事足,加之夫人生下女儿后身体亏损,夫妻二人甚至不打算再生。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女儿十四岁时,突然感染风寒,患了一场重病,眼见着女儿日渐消瘦,且明显精力一天不如一天,找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出原因,季如安简直心急如焚。

    后来辗转托人,求到华神医处。他亲自上门请了华神医过府,但华神医仔细诊断了一番,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令夫妻二人伤心欲绝的消息:原来女儿消瘦至此,并不只是因为那场风寒,风寒只是一个引子,却将女儿胎里带的先天不足给激了出来,这才药石罔效。

    纵使季如安再生性桀骜,恃才傲物,这时也不免对华神医苦苦哀求,只道若能救得小女一命,甘愿倾尽所有,就算是要龙肝凤髓,他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女儿取来。

    然而人力怎能奈何天命。

    华神医尽了全力医治,也不过为季家小姐多延了一年寿命。到得最后,见女儿在日日在病榻上苦苦挣扎,一张花颜已瘦的只剩骨头,季夫人终于崩溃,从女儿床边勉力站起,在女儿看不到的角落伏在相公身前默默流泪,甚至不敢哭出声。

    因为女儿从小孝顺,若是听到母亲伤心,更不知心里如何煎熬。

    向来孤身一人与群臣抗争也从不畏惧,就算流血也不低头的季如安见状,紧紧搂着夫人,亦再难忍住眼泪。

    夫妻二人终于都不忍心再见心爱的女儿继续留在这世间受罪,只在心中不断祈愿女儿下一世能够无病无痛,健康快乐。

    这年冬天,季家小姐弥留之际,最后用力回握了一下父母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低声道:“女儿......此......生别无遗憾,若有......来世,还愿做......你们的……女儿。”

    说完便香消玉殒。

    季夫人哭得晕倒在了女儿床前,季如安一边扶着虚弱的夫人,一边看着心爱的女儿,满脸煞白地差人去请华神医。

    华神医本就佩服季如安一身才华,只是一直未能相交,此时见夫妇二人悲痛欲绝,几乎要撒手随女儿一起去了,也是心生恻隐。

    他认真为季夫人调理身体,希望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如此对他们来说多少是个宽慰。

    不久后季夫人果然又得一胎,怀胎十月都十分安稳,季如安同夫人不由十分欣喜,觉得或许是女儿不舍他们二人,又回来了。

    生出来后却是个男孩,二人不免有些失望,但当然,更多的还是迎接新生命的欢喜。

    这个男孩就是季仲。

    季仲虽不似姐姐天赋异禀,却从小勤奋好学,长大后也是十分有礼。

    季如安经了女儿那一遭,对儿子唯一的希望就是身体健康就好,因此从不对儿子学业做什么严格要求,只督促季仲每日好好锻炼,坚持运动。

    季夫人更不必说,待儿子如珠如宝。

    因此,季仲虽是独子,却从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每日里只是早上跟着武师傅锻炼锻炼身体,日间去书院与三五同窗读读诗,作作画,过得十分随性自在。

    这月中文会便是由他牵头组织,以他人品家世,自是参与者甚众,不说同窗同年每次必到,便是书院里的先生、城中的名士也乐于参加。

    因为季如安偶尔兴致上来,也会来为儿子捧捧场。

    季如安自致仕以来,懒于社交,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与夫人一起赏赏花,钓钓鱼,他们这些人哪有机会结识?

    若是能在文会上见到他,不说得他赏识,哪怕只是得到几句口头指点,对他们也是好处不尽。

    这不,巳时中,许多人就已经不约而同地早早来到雅厅等候,过不多时季仲也到了,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二楼,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几位同窗透过轻薄的窗纱见他等在门口,立刻就猜到他一定是在等前几日灵山上遇到的那位小姐。

    十八九岁的青年,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那日山顶上遇到的少女,更是清丽不似尘世中人,不止是季仲一人思念,他们这几日也时常想起。

    午时将近,众人见一辆华贵典雅的马车停在悦来酒楼门口,心中不由得都产生了一种直觉,那位小姐到了。

    果然,车帘掀开,当日见过的公子先行潇洒地马车上跃下,楼上的女子们瞬间兴奋了,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哪家公子,你可见过?”

    “不曾见过,似乎也未曾听说过城里出了个如此出色人物。”

    众位夫人、小姐你来我往,议论纷纷,最终发现竟是谁也未曾识得这位公子。有女儿的夫人们不禁兴奋起来,已经在畅想若是得此佳婿,简直夫复何求。

    年轻的女孩子们也不由面泛桃花,春心浮动。

    只见这公子下车后并未马上走进酒楼,而是转身面朝马车,车里似乎还有人,众人不禁一同注目马车。

    只见车内又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清丽少女,少女手上还抱着一个长长的卷轴,这公子自然地张开双手将少女稳稳地抱下,轻轻放在地上,又接过她手上的卷轴自己拿着,动作温柔熟练,一看便知对这少女宠溺非常。

    楼里众人不由得心碎一地,暗叹好儿郎果然都不是自家的。

    季仲见到二人终于到来,非常高兴,快步走上前与二人打招呼:“章兄,章小姐。”

    章晔和章静姝见这位偶然结识的朋友如此郑重地等在楼下,也忙回礼。

    三人一同向二楼雅厅行去,季仲微微走在前方带路,章晔牵着妹妹并排上楼。

    雅厅众人见三人进门,自是又好一番寒暄。

    语毕众人落座,默契地在季仲一边留出了两个位置,季仲又十分热情,章晔与妹妹便坐在了此处。

    章静姝进门时就大致打量了一番厅内情况,心中不禁感慨吴城的文人的确风雅,也乐于与人交流。单单一个私人举办的文会,居然能邀得如此多人参加,而且不止是年轻人,还有不少人明显比他们年长许多。

    厅内众人有男有女,大都带着卷轴,对此章静姝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当日在山顶上,季公子邀约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文会的重要一项便是交流近期作品,因此她出门时也带上了刚刚完成的那幅日出图。

    果然大家很快就谈论起了各自的新作,还大大方方地打开了自己的作品供大家品评。

    众人有的带来了自己作的小诗,有的带来了画卷,还有一位带来了新作的长长骈文,对仗工整,声律铿锵,这位先生显然对自己新做的文章十分满意,口中不自觉地念将出来,吸引了厅内众多目光。

    章静姝见此景象,觉得十分有趣。

    季仲却早对她带来的卷轴起了浓浓的好奇,此时见大家已经开始交流,便趁机说道:“章小姐似乎带来了一幅画,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章静姝自然同意,从哥哥手里接过卷轴,寻了一张长案将画卷徐徐展开,季仲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越睁越大,眸中满是惊艳。

    其他人也被这番动静吸引,纷纷围了上来,一见此画,同样瞠目结舌。

    因为章静姝实在太过年少,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居然有这等画功,还如此有灵气,简直令人惊叹。

    当日同去灵山观看日出的人更是满心诧异,因为这幅画无论从格局,还是从细节,几乎完美复原了他们在山顶看到日出的那一刹那,那种惊艳与感动似乎又在胸腔重现。

    然后有人注意到了边上的题字,这字深得南派行书精髓,短短十数字,却如行云流水,气韵生动,极具艺术性。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幅画,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察觉到门口缓缓走进了一人。

    章晔耳力极佳,首先发现。但他观此人走得不紧不慢,神情十分自然,危险性也不大,便没有马上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