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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她的命运2

    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巫明丽问李清婉:“你现在感觉出什么了?”

    李清婉本因为吃醋的缘故一肚子邪火,现在早就被那些婴儿半腐烂的尸体,被那污泥里的脑浆,被猪圈里半裸着身体瑟瑟发抖的女奴们浇灭了。

    可她心里终究是不甘的:“嫂嫂想说,她们很可怜,很命苦,所以叫我对她们好一点?”

    巫明丽不置可否。

    李清婉追上前去,争辩道:“可是,她们可怜又不是我造成的,自己命苦,就去挣命啊,扒着别人的男人不放算什么!那别的女人不可怜吗,非得给她们让男人!我不可怜吗,我的驸马,竟要我和一个丫鬟共事一夫!”

    巫明丽便知她还没开窍。

    “她们可怜和你有没有关系,以后你会知道,我先要反驳你的另一个观点。挣命,能不能挣命。可不是她们说了算。导致那么多女子想攀龙附凤,想当妾室姨娘,想斗垮太太夫人的根源,并非她们选中的男子与之迎合,而是因为男人们剥夺了她们其他的出路,迫使她们只能选择在男人身上下功夫。”

    巫明丽毫无负担地甩下一个又一个惊人之语,今天她带出来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清芳不必说,郁红、金凤都口风严实且常年在外奔劳,对世道的认知本就和一般人不一样,丁武和李琚有点像,都听不出来深意,都听巫明丽的话。陈式更是一朵奇葩,看看他娶的每一任妻子都是寡妇,再看看他把女儿从夫家抢回时破釜沉舟一般的勇气,就可知道他也有些不同俗流的想法。

    他们几人非但不觉得巫明丽言语出格,反而觉得颇有深意。

    清芳按着马头,把他们带到了城东一处败落的祠堂,从生满青苔的篆字儿可以读出,大约是一个姓傅的人家。

    祠堂的匾额、门窗等,全都被搜刮去当柴烧了,垒墙的砖瓦石块,铺地的青砖,也被扒走了。

    墙圮梁摧,残垣断壁,野草比人头还高,早成了叫花子和流浪汉的暂宿之处。

    清芳扔了几个钱,把暂住的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然后扒开一丛蓬草,指着一块被叫花子拆下来当门用的石碑说:“就是这。”

    石碑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大字:“傅氏三女讳祥之墓”,这是一块墓碑,曾经长眠于此的人是一个叫傅祥的女子。

    李清婉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眼熟。

    巫明丽徐徐介绍起来:“听说过吧,三十六年前,睿帝开了一次不限男女的科举,那一次有四个女子考中举人,更有一个女子考中了状元,对经史、军政,无不了然于心,真正的天之骄女,才华横溢,辅国栋梁!若是一个男子中了状元,会有怎样的未来,你应该很清楚。而一个女子中了状元,她却年纪轻轻就埋骨荒野!”

    巫明丽轻轻摩挲着石碑上的字,问道:“为什么啊?是她不够挣命,不够出色,不够有才华,不够自尊自立吗?明明考中了状元,明明才能足以为官,却被赐婚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因为她的公婆认为她那么会读书,一定会管教丈夫。而她最后竟死于丈夫的毒打!只因她企图收几个女弟子,而公婆认为她这是不安于室,丈夫认为自己失去了颜面。死后她的遗骨被夫家丢弃,是傅家姊妹一起出钱在家祠给她安置的衣冠冢以飨祭祀。

    “公主殿下,你告诉我,当今之世,一个女子,一个宫女侍婢奴仆,她有非同凡响的智慧和才干,她想经商,想读书,想挣钱,想当官,她想改变自己和子女的命运,不再当任人鱼肉的奴婢,她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她要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李清婉终于想起了傅祥这个人物,三十六年前,时间并不久远,可是故事传说里,却是傅祥有才无德,离经叛道,不符合朝廷的取士标准,最终赐金送还。

    那可不是有才无德,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

    李清婉打了个寒战。

    女状元啊,那可不是女中状元,而是真刀真枪和男人们一起在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里杀出来的天下第一。

    然而死后竟埋骨荒冢,衰落至此。

    那另外还有四个考中举人的姑娘呢?史书上没有她们的名字。大约那个“举人”,也只是她们嫁人时的一项嫁妆罢了。

    巫明丽看看天色,说道:“走吧,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这一次,让你看看,一个女人,她凭借自己出色的技艺才华挣下若大家产,却不肯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婚姻,不甘心当男人的附庸,会是怎样的结果。你知道响玉班吗?去年重阳,咱们在三嫂家看过响玉班排的《四郎探母》。”

    李清婉点点头,想到巫明丽后脑没长眼睛大约看不到,她改口说:“我记得的。”

    “记得就好。”

    巫明丽领着人直奔京兆尹堂审的地方。

    堂审一年也没几次,非是罪大恶极,颇具教化意义,轻易不会开堂审。

    堂审是公开审判,就在府衙外大堂办,任何百姓只要想看,围在外面就能看。

    巫明丽她们赶到时,本来就半死不活的沈玉英又被审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只剩一口气吊着。

    李清婉的四个丫鬟,以及内务司派出来接李清婉回宫的仪仗都在京兆尹这儿等着。

    四个丫鬟看见李清婉,松了口气,她们不敢抱怨,只能拍着心口围上来小声说着自己的担忧。

    内务司派出来的内侍满脸笑容:“公主殿下,咱们这就回去?”

    李清婉道:“不急,看完这场。这是怎么回事?”

    内侍们和丫鬟们才刚已经吃了一肚子的瓜,迫不及待地往外倾吐起来:

    “说是这个沈玉英,抛头露面,引得大小姑娘们都往外跑,败坏风气,有伤风化!”

    “告她借着在各家各户唱戏的机会,引逗良家妇女,撮合成奸,行不轨之事!”

    “与人争利,好强逞能……”

    他们七嘴八舌地数出沈玉英的十几条罪状。

    巫明丽则冷笑一声:“若都是真的,请响玉班去唱戏的几家王府,都成了什么地方?”

    众人方觉对啊,若是沈玉英真的走到哪勾搭到哪,那些奉她为座上宾的王公侯府却难道没有发觉。

    正在众人疑惑间,上面的京兆尹着人用冷水将沈玉英泼醒,喝问沈玉英道:“本府命你即刻婚配与牙行掌柜郑三,从是不从?”

    郑三亦在旁边站着,面相大约五十来岁,大腹便便,满脸横肉,说着风凉话:“我说沈班主,您心气儿高,再高高不过太阳,怎么,京兆尹府大人叫你嫁我为妾,您还不甘心情愿?您说您一介女流,在家唱唱戏,教教孩子,吃香喝辣,不好么?非得在外面搅合,赔笑赔小心的,脏活累活什么不干?怎么比在家躺着一身轻松啊!”

    沈玉英一口血沫吐在郑三脚下,望着台阶下,又闭上眼。

    京兆尹审到现在也乏了,旁边有个幕僚说了一句话,京兆尹点头,便叫郑三拿聘妾文书来,打算直接给沈玉英按指印。

    巫明丽又动了动嘴角:凉凉地说道:“你看,这就是女人,自己拼出命来,上面的人一句话,就得回家扒着男人去。沈玉英的那些弟子们,从此只能在各个府里,给人当玩物,当妾室。公主殿下,你现在觉得,那几个侍婢攀附主家,错在她们吗?她们倒是想凭自己的双手挣自己的口粮、身份,然而世道联合所有人绞杀女子的出路,你认为她们能怎样呢?”

    李清婉没做声,但是拳头捏得死紧。

    忽然围观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人高喊:“这不成了仗势欺人了?就是要沈班主回家相夫教子,咱们这么多男人,非得选郑三不成?我乃保延侯府的人,我出三百两,买沈玉英!”

    马上又有一个什么国公府,出八百两,后又有出一千的,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他们争抢沈玉英,自然是看中了响玉班的女子,这俩月,响玉班为了救沈玉英可谓毫无保留,但是最漂亮、最值钱的几个女人,人身还在呢,要拿下她们,当然要拿下沈玉英。

    郑三和他背后的人,也正是为此而来,不然为何要为一个半死人这般筹谋。

    郑三将双手抱拳,高高拱起:“我奉的是奉德公府的命令,怎么,你们还要和奉德公府过不去吗?”

    奉德公府就是皇后娘家,谁不知道皇后地位稳固,且有进言的权利,她虽不为自家谋取利益,但奉德公就是地位超然,捏着不知多少人的命脉,谁敢招惹奉德公府?

    马上才刚沸沸扬扬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郑三志得意满地交出聘妾书给小衙役。

    小衙役拿起沈玉英的手指就要往纳妾书上按,沈玉英满眼绝望,气息奄奄地念了一句白:“吾……宁……死——岂肯——留于、此地——”

    是戏文上,关羽从曹营杀出,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回刘备麾下的一句词。

    巫明丽眼前一亮:好念白!李清婉那样的习武之人,特别是舞刀弄枪骑大马还自诩忠君爱国的,谁不拝关公?

    巫明丽趁机浇了最后一勺油:“这个官儿呢,真是个贪得无厌的昏官,收人家几个钱,引的不知哪里的法条,非但攀扯各个王府,现在连母后娘娘都牵扯上了,简直不知死活。”

    李清婉立时上前两步,飞起一脚把那衙役踹出去几丈远,又转头一脚踹倒郑三,怒目圆睁:“无耻之尤!奉德公府也是你配提的?”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巫明丽马上找到内务司的内侍:“去找城防兵马司来,就说有人诬陷奉德公府花钱买通官府,公主和对方起了冲突!”

    内侍“啊”了一声,面上充满迷茫之色。

    巫明丽道:“再不去公主就要吃亏了,你去了,结果不一定坏,你不去,接不到全乎个的公主你就得死。”

    内侍恍然大悟,赶紧叫人保护公主,自己拔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