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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世上谁人无委屈

    这日早起,皇帝陛下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先是上午议政,六部六辅的各种日常事情,平平安安,没大问题。

    晌午第二轮议政,重要的事项和临时突发的事情,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朝里为了李清婉的封号争来争去。李清婉的封号已经改了好几次了,似乎早就有了前路艰难的预兆。

    皇帝陛下想到这个女儿,多少有些心疼,他想多补偿她一些,心里取中“寿阳”这个封号。

    礼部拟的那些,什么“义平”“义安”“义和”,听了就烦。

    皇帝陛下真想问问怎么不叫“求和”公主呢?不敢问,怕他们当真。

    这一场议政结束,最后还有几个心腹留下说说些许杂事。

    才开始没多久,椒房宫内侍总管来报说,十四公主回来了,看着情绪还好。

    皇帝陛下产生了些许惊讶:没闹事?不对,不像她,也不像她。

    刚吩咐椒房宫留住李清婉用宵夜,等他回去和女儿聊聊,马上,外殿太监和椒房宫新派来的内侍一前一后地到了。

    外殿太监根本不想来报这事儿,可是眼看着跟前几位大臣义愤填膺的样子,不报,他们还不定要闹出什么结果。

    他多长了个心眼,率一群小内侍把大臣手里的“书裙”抢了来,带着书裙来通禀。

    万一要毁尸灭迹死无罪证,这东西必须得拿捏在皇帝陛下手里。

    外殿太监刚呈上书裙,转述殿外诸大臣群情激奋的情形,马上椒房宫内侍跟上,禀告说:“皇后实在劝不住十四公主,公主现往议政厅来了。”

    皇帝陛下竟然没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悬而未决的事突然落地的踏实感。

    还有,哦,原来今儿眼皮子跳一天,应在这里了。

    近前都是重要的心腹,不怕知道些详细内里,皇帝陛下于是决定先处理外殿太监禀告的事。

    外殿太监将书裙交上,总管接来,瞟一眼,赶紧移开视线,怕被灭口。

    皇帝陛下一瞧,气都气笑了,实在是过于促狭。

    字儿是李清婉的字儿,长诗不知是谁的,看着不像信王妃的风格,信王妃好用典、议论,而这诗完完全全是白话叙事诗,完全不一样。

    用来写诗的裙子,不是常见的锦绣华裙,而是不知道从哪个贫家女手里买的洗了又洗的内裙。

    配合那句“也算是男儿”,真是讽刺意味拉满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它有一句挺对的。

    皇帝陛下有时候也觉得,拴头驴都比某几个臣下更会干活。

    可以让这个写诗的再写一些来。

    皇帝陛下让人把书裙拿去烧了,笑道:“不过玩笑尔,我就不见他们了。你去和他们说,这就是小孩儿家家一时气愤之语。他们一个个才华横溢文采风流的宰相之材,不会要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计较吧?不会那么小肚鸡肠吧?做人,要大度一点!”

    “小的遵命。”外殿太监又补充说,“不过听他们议论转述,好像这首什么‘男儿诗’已经流传开了,好些贩夫走卒都在传唱……”

    皇帝陛下道:“百姓都是愚昧的,今天唱这个,明天唱那个,有什么新鲜,就唱什么。他们觉得唱这个不妥,他们去写几个诗给百姓们唱嘛!人只有一张嘴,唱着他们的,就没地儿唱这个喽。”

    他把稀泥和到底,突出一个耍赖。

    就是苦了外殿太监总管,愁眉苦脸地,拿着皇帝陛下的“口谕”去挡人了。

    他才离开,殿外内侍禀告说李清婉来了,李清婉不待皇帝陛下召见,提着长长的曳地的裙子,经议政厅后面花园进来,穿过小书房外走廊,从东侧台阶上,急匆匆地走到皇帝陛下近前,边走她边说:“父亲,给我一队兵马!我去把漠西蛮北莎原郡打了!只要打下北莎原,漠西蛮通向索瑟最便捷好走的路就被我们控住了,还怕他们什么呢!”

    皇帝陛下本以为她是来求情的,大约是信王妃给她想了主意,外头狠狠下面子,里头惨惨卖亲情,双管齐下,求换成宗室女或者义女去和亲。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清婉胆大包天至此。

    皇帝陛下当着心腹重臣的面,不欲细问,斥道:“你先去偏殿书房等着,国家大事,岂容造次!”

    已是傍晚,国家大事早就议完了,剩下全是皇帝陛下圣心独裁的爱将,这几位并不想留在这里听皇帝陛下和公主的家事,他们更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什么书裙男儿诗的,陛下说话说一半,他们心里实在痒痒,于是几位臣工各自表示,臣等无事可议,陛下公主要紧,纷纷告退走了。

    议政厅最后的任务也结束了。

    皇帝陛下终于腾出手来,到议政厅旁的书房,认真看了一眼女儿。

    李清婉眼里闪着光,脸色因激动和紧张泛红。

    “你总不会是突发奇想,说你的见识,我听听。”

    李清婉道:“他们一定要送我去和亲,就是为了稳住漠西蛮,使得我们不至于双线开战,等收拾了索瑟,再收拾漠西蛮。但是女儿不这么认为,即便将我嫁了,又如何?索瑟难道没有嫁公主吗?漠西蛮嚷嚷着要帮王妃复仇,实际上可有任何行动?漠西蛮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且苟全求和,最后还是看别人的脸色,打与不打,不在我们,而在他们!这如何使得?所以女儿想控住昆仑山西北的北莎原,彻底断绝漠西蛮偷袭的可能。主动权应该掌握在咱们手上,而不是他们手上。”

    皇帝陛下往后斜仰,揉了揉额角:“你十六嫂告诉你的?”

    李清婉面露迟疑,皇帝陛下追加说道:“我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如实说,我不生气。但你若骗我,如何是我的女儿!”

    李清婉于是略带含糊地说道:“十六嫂只是教我知道为什么朝廷要让我去和亲。假如不和亲,也能达到目的,我就可以不去,对不对?和亲看起来容易,实际上漠西蛮到底会不会坐视大雍打垮索瑟,仍是未知之数。攻下北莎原,以后向北向南,都是咱们说了算!爹爹,女儿不想受制于人,料想爹爹亦如是。”

    主动权的问题是李清婉自己悟的,她作为一个公主,她想做主自己的命运,那么皇帝陛下作为一国之主,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委屈,他能接受被人拿捏要挟?

    李清婉确实说准了皇帝陛下心中隐隐的不满。

    北边大捷,南边卖女儿,不用外面传什么诗词歌赋,皇帝陛下自己心里都够怄气的。

    但是人生在世就是妥协,二十多年前他未登基时就是一次次妥协换来了先帝的青眼,二十年里,也是一次次妥协换取朝廷稳固,各人各尽其事。

    他也如此,何况其他人!就像后宫,难道皇后侍奉先帝太后,照顾妃嫔,抚养别人的子女,还失去了三个自己生育的子女,她心里真就一点不委屈吗?

    这世上最高贵的人,也要委屈求全啊!

    “女儿啊,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朕没提出这样的打算?若想拿下主动权,不仅仅只有打下北莎原一个办法。朕可以让于青西出碎叶!也可以让罗剑胆南下昆仑!也可以让西军北军两路发兵压制漠西蛮!大雍兵强马壮,什么仗打不得!但是朕没有,朕不能!朕难道不想永绝后患?你可知其中真正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