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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礼物

    她笑什么?又在点头什么?

    青深忍住了往自己身上瞧一瞧有什么不对劲的欲望,抿着嘴,努力保持严肃高傲的表情。

    巫明丽见状又笑了笑,不等青深反应,她挪开视线,移到李琚身上。

    屋子里阴凉,李琚一口一片瓜吃完了三盒,再将剩下的和孩子们分,他一口娃一口。

    巫明丽再示意,齐敏从桌上撤了一盘,拿下来给青深了,李琚目不转睛跟着五彩蟠桃纹海棠瓜盘看。

    青深猜测李琚是对这瓜有什么不满,心里正在措辞,却听巫明丽与他说道:“要吃还有,人家和你一样远来,该有的都得有。”又让齐敏撤了三盘给花枝等人,“大家在毒日头下站了那么久,也喘喘气。”

    李琚确实是贪心不足的吃了两盘瓜果还惦记后面的三四五六,这会儿自己还没吃够,媳妇就要拿去送人,他不乐意。

    但看见丫鬟们又捧了新开的瓜来,他心里落了个安,没驳了巫明丽的面子。

    祸已坐在李琚腿上,张着嘴接瓜,两个小爪子在李琚胳膊上手上四处掐,李琚也由着小丫头捏他,小丫头捏得手都酸了,委屈巴巴地对巫明丽说:“妈,捏不动!”

    巫明丽笑道:“多捏几下就动了。”

    李琚道:“就这蚊子挠痒痒似的,捏几百下也未必。”

    祸已于是叫起来:“妈!我要习武!我也要长这么硬邦邦的。”

    巫明丽正愁她精力太旺盛没处发泄:“那感情好,反正丁武也回来了,就让丁武教你。过了万寿节,等你丁师父缓过气来,你就去拜师!”

    李琚含含糊糊地说:“我也教得,叫她跟我学么!”

    廿五坐在李琚旁边,听父亲和妹妹说得火热,他也想捏一捏父亲的大腿胳膊,但是不敢,就没动。

    阿蔓坐在金环之侧,见状,忍不住羡慕地说道:“镀姐儿十成十像了殿下的胆气和王妃娘娘的大方,钧哥儿既有殿下的洒脱,又有花枝姐姐的温和,钊姐儿灵秀,钱哥儿壮实,咱们家人丁兴旺,真好。”

    巫明丽已知其意,道:“赶明儿你也生一个,学殿下的勇武和你的机敏,正好填个空。”

    阿蔓害羞似的笑:“哎呀娘娘,我哪有这个意思。”

    巫明丽示意阿保将珍珍和四儿抱过来放在她旁边,老大老二有生父抱着,老三老四也不能什么都没有,就让她这个“养父”来吧。

    青深看着这妻妾和睦、父子团圆的情景,有些眨眼,侍婢送到嘴边的甜瓜也不香了。

    必定是假的吧?就是她的部族,不过二三百人的部族,她爹的妻妾照样斗得天昏地暗,最后的灭族之祸,还是斗输了的那位妾室不甘心,掀了所有人的桌,将部族有天马王的消息泄露给漠西蛮的左将军可楚钦导致的。

    中原的王,王府里就有近千人,何论外面的人,他的妻妾,为什么能言笑晏晏地坐在一处?

    侍婢又挑了一片瓜给青深,她心疼主人一路跟着李琚,李琚说走就走,顶着那么热的阳光,连休整时间都没给她,侍婢自己累得半死,更怜惜身怀有孕的主人,从早上饿到现在,还是王妃赐下的香瓜能果腹。

    这里多好啊,走进来时,路过的走廊都蕴着些青葱的凉气,花园里的九曲桥,都架着雕花大汉白玉,就连仆从都戴珍珠、穿红绸鞋子,每个人脸上都高高兴兴的,每个人都光滑圆润,应该日子过得不错,所以她更为主人高兴。

    王妃赐下的香瓜,在漠西蛮的王庭要卖好几两银子一个,值一头羊。

    青深只吃了三片瓜就不敢吃了,瓜是从李琚桌上拿下来的,鲜嫩的新切瓜,理应无错,可她总想到见过的听说的一些事,小时候姨娘“误服”红花汤,长大了王庭蛮王小夫人与人私奔被正夫人抓住当场打死,她不去想真相,不代表她不知道那些手段。

    侍婢又劝进一片,青深摇摇头,望向李琚,试图尽早结束这个场面:“殿下,您给王妃带了礼物,怎么不先拿出来?”

    李琚这才想起来,把手上的果汁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桑皮纸包,递给巫明丽:“姐姐,我在漠西蛮王庭的天神敬座上刻字记功了!就刻在他们那么什么太阳神的神座背后!你看,我把咱俩的名字写得最大!”

    巫明丽接来拆开,一点也不在乎上面脏兮兮的沾了好些污渍,有血有汗,有烟灰。

    里面是一张拓文,的确就是勒石记功的文字,李琚用刀刻出来的,笔锋锐利潇洒,使得那笔难看的字也顺眼多了。

    文字倒是简单:“圣平十一年冬,大雍征西将军于青、大雍信王李,率熊、虎之军,扬骠骁之勇,大破王庭,诛其王臣,获其臣民,焚其城隳其庙,光振高祖之名,功抚百岁永宁。并属信王妃巫氏讳庆,劝军、辅佐之德。以此封石,昭明天下。大雍信王李 琚 立。”

    巫明丽的手微微发抖,激动的。

    她名垂千古了。

    史书必然记载这次军功,必有她的名字。

    若信王御极,巫明丽至少入《传》,说不定入《世家》,搞不好还能拿下《本纪》,这篇铭文,必入她的史书。

    若信王未能御极,她和信王也会因为夫妻同德共成武功,成为后世文人或批判或引用的典故。“元嘉草草”也好,“封狼居胥”也好,“举案齐眉”也好,一定会有“巫庆”的故事和名字。

    “好极了,殿下。我从未收到如此合我心意的礼物。”

    巫明丽双手合十,闭上眼定了定心,吩咐说:“敏儿记一下,回去帮我裱起来,挂在康妙堂正堂。”

    “嘿嘿嘿。我这得比罗剑胆那丫头的来得早吧?她的勒石记功,还在索瑟的王城飞呢。”李琚高兴得搓手,随手捞起一个苹果咔擦掰两半,闺女一半媳妇一半。

    其实罗剑胆早在北陵就勒过石了,不过没必要在这时候扫兴,于是巫明丽道:“索瑟居极北之地,一年能打仗的时间就那么些,而且索瑟多狡猾呀,打不过就跑。她慢一些,也是应该的。”

    李琚说道:“可别等圣上派我征北了,她还没把索瑟赶出丛林以西,啧啧。”

    青深听见他们的话题飘到了索瑟,又听见李琚在记功时,没有管她的献图献策,却将居于京城的王妃记上了,心中已经有八分急怒,却只能面露讨好的笑容,道:“殿下,殿下还有份厚礼呢,不是您说,王妃一定喜欢,我才帮您做好的,怎么这会儿又不给了?”

    李琚才想起来,道:“本王给忘了,让小的们把青深亲手给本王制备的礼物拿来。”

    巫明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信息,她没有错过青深隐藏得很深的试探性的恶意,更没有因为李琚为人粗放就忘了他天性里的一种警觉——廿五的趋利避害的能力,正来源于李琚的这种天赋——李琚下意识地无视了青深说的“礼物”,可能是他已经觉察到了不妥,于是无意中“忘记”了。

    那是什么东西,能让李琚被说服相信这是合适的“礼物”,却又在潜意识里觉得不合适呢?

    心念飞转间,四个肤色黝黑,眼珠瞳孔颜色偏淡的男装侍婢抬着高一尺有余的锦匣进来了。

    清芳和白羽要接了来,侍婢不肯放手,两边正僵持,清芳略施巧劲儿,脚下轻点,点在一侧两个侍婢膝弯,两个侍婢脱开了手,清芳再用力一抽,就把沉重的锦匣夺了下来,摆到了主座榻上的矮几前。

    青深的四个侍婢欲要夺回,看见清芳沉寂的脸色,莫名地觉着自己仿佛被狼群盯住一般,都不敢动了。

    清芳神色凝重:“主人,这是——”

    “我知道。”巫明丽已经嗅到了非常刺鼻的香料、山盐和腐肉的气味,吩咐阿保们,“把皇孙们抱去给各位孺人吧。”

    只有祸已坐在李琚和巫明丽之间,大眼睛贼溜溜地转,不肯挪窝,白羽便走到她身旁蹲下,将她双眼蒙住,骗她说道:“咱们等一下再看好不好?等一下呢让你猜,猜到了有奖品哦。”

    祸已欢快地说道:“什么奖品?妈,我要你放在枕头边的匕首!”

    “不可能,那是你爹送我的,怎么能给你!”

    巫明丽一边答应着,在李琚满脸“原来媳妇这么重视我送的匕首”的表情下,打开锦盒,剥开厚厚的香料粉粒,打开一个红布包裹,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烂了一半的散发着恶臭的人头。

    饶是已有准备,巫明丽也被这股气味冲得十分酸爽。

    祸已更是直嚷嚷:“好臭啊,好臭好臭!”她还想往里伸脑袋看,被白羽拖了下去。

    李琚也没想到这么臭,捂着鼻子要把锦匣推开,巫明丽见他推的姿势,怕是一下把人头推到花枝儿跟前了,忍着恶心,敲敲他的手,说:“防腐防得不好罢了,是青深的防腐术么?那等青深身子大好了,怕是得去内务司拜个师父在学一学才能出师啦。”

    巫明丽将人头端详一番,又道:“是漠西蛮左大将染提侯可楚钦的人头?”

    “正是,你咋猜到的?”李琚瓮声瓮气,很为媳妇猜得精准而高兴,高兴过了又继续捏着鼻子瞪青深,埋怨她嘴里说得好,手上活儿糟心,腐臭熏天恶心死人。

    青深心中十分不自在,她刻意没有做好防腐,就为这一刻冲击,没想到巫明丽根本不为所动,只嫌臭,并没有被吓到,盘算好的下马威,又没成。

    底下花枝儿等人听说锦匣里是个人头,吓得惊慌失色,离得近的几个更是跳起来往外躲。

    却听巫明丽道:“你杀的几个大将,就这个最有意义,最值得说道。可惜,这都成烂肉了,不好收藏……我有个主意。”

    巫明丽盖上锦匣的盖子,看着青深,却对李据说话,意味深长极了,“交给漠西蛮那个还在京城苟延残喘的唐富商,让他把这颗人头,做成溺器,如何?”

    青深的亲生父母及胞兄,都被蛮王制成了溺器,巫明丽要把青深“献”的人头也交给漠西蛮的人制成溺器,简直照着她肺管子戳。

    李琚倒是觉得不错,略有意动。

    巫明丽就看着青深笑问:“这不是以牙还牙么?姑娘为何生气?”

    青深攥紧了侍婢的手,脸色也有些发青,突然撇过头去吐了一地,才刚吃的香瓜吐了个干净,几口酸水吐到烧心。

    巫明丽顿觉索然无味,让丫鬟们通知李琚的小厮们取走人头,送交内务司重新做防腐,具体怎么办,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