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长风兄有那‘隐骨’？”沈霜雪有些惊疑，但是她仍然是故作镇定，小心翼翼地问。
李长风想了一会儿，开始答非所问。
“我们李家是在盛天城开书局的，书局名字你肯定听过，叫“摘星楼”，已经传承了数千年，藏书颇丰，汗牛充栋。我们李家老祖曾是顺天域排名靠前的大能修士，不过现在家道中落，大部分族人都已经‘堕凡’，只能来这盛天城做些小生意。”
沈霜雪当然知道“摘星楼”，长生界包罗万象，三教九流的书籍，“摘星楼”都有收藏，甚至不少言情话本都是从这“摘星楼”流出的，她和商盟的一些小姑娘还曾一起进去借过几本。
“摘星楼”地处盛天城东面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圆柱形的建筑内，从富丽堂皇的书局大门往里走，立马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根顶天立地的巨大鎏金铜柱，直插“摘星楼”顶楼的琉璃顶。“摘星楼”中，书香味很浓，甚至掺杂了一些陈腐的灰尘味儿。建筑内墙，镶嵌着无数金丝楠木制成的古朴书架。一般人仰头看去，不禁会有头晕目眩之感。
铜柱之上，每一层都箍着如同神话中“苍穹仙舟”一般巨大的、宽敞的“登天梯”，走过很长的台阶便可以直通到书架面前。若是想挪动位置，还需要催动“登天梯”内的风系法阵，则“登天梯”就会如同扇叶般轻轻转动，将你移动到想去的书籍面前。
原来，开这样一个堪称奇迹的书局，就是李长风口中的“做些小生意”。
“我打小在‘摘星楼’长大，整日泡在其中。”
“那你还说你没看过言情话本！”沈霜雪扑哧一笑。
李长风倒是苦笑一声：“言情话本大多放在书局的第一层，给店里散客看的，我真的很少接触。”
“我打小喜欢看满墙书架上的书，我很小的时候问过父亲，我们明明开的是书局，为什么叫‘摘星楼’。他没有回答我，拉着我斜躺在‘登天梯’上，不由分说地将那风系法阵开到极致，满墙的书柜便在我们的面前天旋地转起来，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书脊，真如天上的明亮的星星一般，闪烁不止。”
“父亲突然间停下风系法阵，‘登天梯’的旋转也随之慢慢停下。他让我去取下一本书来。我当时个子不高，一溜小跑过去，踮着脚尖艰难地取下一本书，我还记得那书名，叫《双生》。”
“当时父亲笑得很开心，因为他见证了儿子亲手摘下了星星。”
“从那时候起，我似乎就和‘摘星楼’分不开了。抱歉，有点说得太远了。”
“没事儿，我喜欢听。”沈霜雪有些想起自己的父亲沈崇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曾是这样地宠溺她，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已经远远偏离了主题。
“‘摘星楼’的顶楼你肯定没有去过。巨大的琉璃金顶之下，那一层的书柜中收藏的都是传世孤本，也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最角落不起眼处，甚至还有被顺天域封禁的，有关逆道域修炼的书籍！”
“啊？”沈霜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轻掩住了嘴，再环顾四周，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目光灼灼，“难道是这逆道域修炼书籍中提到了‘隐骨’？”
“没错。”李长风微微颔首。清晨的第一缕霞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瞳孔似乎都映成金色。
沈霜雪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她再次奢望了长生的可能性；还是因为她对面的人，认真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再或者，兼而有之。
“在我十岁那年，我当然也参加了家族的探骨仪式。父亲请来了盛天城的最厉害的探骨师，为我们这群小辈进行探骨仪式。
不过，似乎理所当然的，那年我们李家小一辈没有任何人拥有长生骨。长辈们也并不那么沮丧，其实我们李家已经很多辈都没有出现过所谓的‘仙人’了。”
“这件事我也慢慢淡忘了，继续泡在‘摘星楼’里。长生界的历史很长很长，多少王朝更迭，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凡人总是逃不开衰老，曾是家主的爷爷也很快撒手人寰，父亲和我披麻戴孝，沿着盛天大道送了很远。就像父亲那样坚强的人也是止不住地流泪，猛看去也已是两鬓斑白。”
“书看的越多，你越会感觉历史的车轮，作为凡人根本不可阻挡。看惯了书中的修行者飞天遁地，移山填海，对于凡人的死亡也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说的简单点，就是知道的越多，你越贪生怕死。”
“盛天城内不乏修行者，我们李家也经常会接触到修行者。更有甚者，我们李家‘摘星楼’内被修行者抬手便杀死的‘没眼力的’杂役也是有一些。我们能做的，只是给杂役的家人一笔不菲的抚恤。”
“我们李家若不是拥有海量的财富，能雇佣很多实力不菲的体修，还背靠城主府的庇护，其实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我想修仙，当一个修行者。我的脑海里时常会蹦出和你一样的念头，没有长生骨，真的能成为修行者吗？”李长风的脸上写着落寞，那种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落寞。
沈霜雪紧了紧自己的衣襟，清晨的风有些冷，让她想起了秋水城城墙上积覆的层层白霜。
李长风的眼睛里充满了别样的神采。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在‘摘星楼’最高层的角落里，的确收藏了逆道域的基础功法书籍——《逆灵诀》。这本书被嵌进一本很厚的辞典里。不知道是家中先辈故意如此收藏，还是收书之时没有在意。”
“我当然很好奇禁书中的内容，但是我也知道兹事体大，一个不小心是要被圣城追究到底的。我瞒着家中所有人，躲在楼中角落里偷偷看此书。不过，因为常年不与家中的同辈接触，大家都认为我是怪胎，也没人来顶楼找我的晦气。”
“他们逐渐跟着家中长辈开始接触楼中书籍生意，甚至还有一些已经萌生朝着顺天域北面开分号的打算，踌躇满志之下自然看不起我这废物。不过，我其实对远离了家族的内卷而甘之如饴。”
《逆灵诀》主要讲了五行功法的缺点，并衍生出逆道法则的修炼功法。虽然可以对修行者的世界管中窥豹，但是李长风肯定是不满意的，他想在其中找到他自己的“升仙”之道，一条不需要长生骨的求仙之路。
突然，李长风站起身来，青衫之上纤尘不染。他眼波流转，有些戏谑地看着沈霜雪。
“倒！”
只听到李长风口中轻念了一声。
应声之下，盛天城北面大半截城墙，从最下面的石块开始，一寸一寸地开裂，似乎只有那窗间过马的工夫，北面的整座城墙就颓然倒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烟尘四起，甚至已经惊动了两域在此处的士卒。
粉末状的砖石沙砾，大把大把地扬在城墙下苦苦等待的盛天城百姓身上。
片刻的迟疑之后，骚动顿起，大家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去。一时间，推搡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是的，书里说，我有‘隐骨’。”李长风朝着惊愕的沈霜雪淡淡开口道。
清晨的阳光穿过坍圮的城墙，柔软地拂在李长风的脸上，是的，将他粉饰成一位年轻的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