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1]
沈家剧变之后,为了稳定人心,原本属于沈崇山的好多佣人都被冯婉以开源节流的名义,给遣散了。
现在沈府内还剩下的仆人,其实并不多。
所以一大清早,沈家院落内,白茫茫的雪地上,足迹很少。
就算是有零星的足迹,也被一直狂舞的雪花,盖得很浅。
沈崇明到底还是如愿以偿地迈进了沈家的大门。
在他身后,歪七扭八地躺着那一群不识好歹的家丁,一个个都是面容枯槁、精气尽失。
脸庞上、手臂上露出了大片大片褶皱干瘪的皮肤。
就仿佛生命直接流逝了几十年,已经垂垂老矣,看上去,端的是无比骇人。
明明已经冰冷得如同死尸一般,却被留了一口气。
他们躺在雪地里 ,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自然是那个黑衫的瘦长男子——影老的杰作了。
徐桢元绝望地躺在地上。
先前,当他听到了沈崇明对着瘦长男子的拜托之言,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好,将一干家丁护在自己身前,扭头就要往后跑。
那位影老,轻哼一声。
黑色长袖朝着徐桢元一甩,一道血色匹练便追着他而去。那血色匹练就如同一条血蛇,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啃噬在徐桢元的身体上。
一股钻心剧痛袭来!
比剧痛更可怕的是,徐桢元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在那血蛇疯狂的啃噬之下,在不断地流逝,而自己却根本无能为力。
这位影老,竟是一位修行者!
顺天域的修行者很少对凡人出手,其一是凡人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修行者出手的地方,修行者杀死一个凡人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其二是部分城池严格限制修行者滥杀凡人,若是违反,定会受到城内执法队的制裁,而秋水城正是这样的城池之一。
只是不知道沈崇明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可以请得动一位修行者出手,帮忙杀尽沈府上下。
春宵一刻,红颜一梦。
就在昨日,趁着沈崇疆又出去花天酒地,徐桢元又是攀到了二夫人冯婉的床榻之上。
冯婉一改白天的端庄威严,眼神迷离,面若桃花。
完事后,他咬着冯婉的耳朵,朝着冯婉吹着枕边风。他想让冯婉做主,将刚刚回来的三小姐许配于他。
他愿意入赘沈家,再和冯婉联手,谋取沈崇疆手中的钱财和权力。
到那时候,沈家在秋水城的偌大家产,都是他们二人的囊中之物。
沈家的院子,得姓“徐”才行。
冯婉半推半就之下,已经是含含糊糊地依了此事。
直到此刻,徐桢元仰面朝上,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他的脸上。生疼之下,徐桢元才是大梦初醒。
人死鸟朝天。
这点算计,当真是可笑之极。
裘管家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沈崇明斜瞥了他一眼,也没去管他,继续往前走。
可能谁也没注意到,裘管家坐着的地方,一滩黄色液体正慢慢地渗透进厚厚的积雪之中。
裘管家已经被眼前的惨剧,惊吓到失溲。[2]
沈崇明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影老紧紧跟在他身后,就仿佛真是他的影子一般。很快,他们跨过一道门槛,就看不到身影了。
裘管家,眼看着这二人走远了。这才因为羞耻于自己的懦弱,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之大,如丧考妣。
沈家估计是完了,裘管家一边抹泪,一边这样想着。
沈家之中,还住着一些血缘不深的沈家旁系族人,平日里会帮助沈崇疆处理一些生意上的杂事。
三夫人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根本无意去吊唁。
甚至很大一部分旁系族人,还暗自庆幸自己在沈家动荡之中没有站错队,不然估计也如那沈崇明一般,像一只断脊之犬,整日在秋水城内狺狺狂吠。
人性薄凉,大抵如此。
血蛇的穿梭不停,沈府之内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诡异至极的是,那黑衫瘦长的影老,竟然在不断吞噬凡人生命的过程中,慢慢变得“丰满”了起来,整个人感觉胖了一圈,身材甚至都拔高了几分。
越是往里面走,沈崇明的脸色越是铁青。
他自然知道他的二哥是一副什么荒唐德行。若不是冯婉这个精明的女人在后面暗中给他出谋划策,这次沈家夺权,多半无法成事。
他在沈家闹成这个样子,沈崇疆都没出现,定然是现在不在府内,仍是在外面鬼混。
起初,他还认为沈霜雪毕竟是刚回来,沈崇疆还会收敛些,却发现他的二哥还是那般老样子。
等到沈崇明在沈家内堂的上首坐着,那位影老已经膨胀到宛如个黑色的巨球。
“巨球”也随意寻了一处座位,将自己搁在了椅子上。
沈家内堂之上高悬一块牌匾,上书“昼锦堂”。
锦衣昼行,清清白白的商贾之家。
沈霜雪自然是听到了动静,循着声往这里赶来。
她一溜急跑,在雪地上踩出一串秀气小巧的脚印。
不远处,李长风收回神识,对于沈家的惨状已经了然。
当然,他还是担心沈霜雪会有危险,也循着脚印,跟了上去。
至于沈家的其他人,自然有他们的因果报应,他肯定是懒得去管的。
当沈霜雪和李长风出现在沈家内堂的时候,沈崇明感觉眼前蓦然一亮,他瞳孔一缩,看到了一脸困惑的沈霜雪。
其实,平日里两个叔叔对沈霜雪都挺好。
不过,真心与否,年纪尚小的沈霜雪又哪里能分辨得出呢?
她自然也看到了,那坐在一旁的古怪男子,他整个人鼓鼓囊囊的,黑色长衫被撑得好像随时就要被撕裂一般。
“三叔……”沈霜雪试探地朝着沈崇明问了一声。
沈崇明像是没听到沈霜雪的呼唤,默然不言。
他整个眼眶中挤满了疯狂、懊恼、绝望、痛苦等各种负面的情绪,他当然不敢去认沈霜雪。
作为一个凡人,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直到这时,沈霜雪才发现,整个院子像死一般的寂静。
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扭过头,看向门外。
内堂外,几具干枯尸体横陈,像墙头衰草一般,被风吹动。
若不是沈霜雪已经见过域界战场之上的残酷,她一定会立刻俯下身,大口呕吐起来。
此刻,她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再看向面前三叔的眼神,已经有些锋利。
而堂屋上方,一条蛰伏在房梁之上的“血蛇”,带着无尽的贪婪,张开巨口,吐出蛇信,已经朝着沈霜雪的玉颈暴冲而去,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
(注:[1]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曹雪芹《红楼梦》
[2]失溲:指小便失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