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望着已然有些不悦的张俊,暗道对方分寸已经有些乱了,此时便是最好时机。
“不知枢相府中的“没奈何”还在不在?”
赵瑗不慌不忙的说道,眼神之中却尽显凌厉本色。
但凡朝中权贵之中,大富和暴富者往往有两怕:一怕偷,二怕查。
面对着可能的偷盗问题,张俊可谓别出心裁。
他家里的银子堆积如山,为了防盗,于是便命人将银子铸成许多一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名叫“没奈何”。
意思是小偷即使想偷,也是有想法没办法,搬不走。
古往今来,诸多贪官污吏应对都是这样妙法。
有的贪官干脆将所得的金条铸成几十斤重的金佛、金像、金盆等,从而便于保存。
“啊……哪有什么没奈何,臣不明白国公爷之言。”
赵瑗的这一番话让张俊大吃一惊,这个大银球原本就是自己的秘密,从来没有让外人知晓。
然而从赵瑗的口中轻飘飘的脱口而出,着实让张俊吓出一声冷汗。
建国公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的突然造访,又提及一些敏感之事,莫非是官家授意不成?
张俊不禁腹诽道,自从赵瑗大病一场之后,朝中的大小事务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自从张俊与岳飞和韩世忠都被解除兵权之后,虽说官居枢密使,但相比手握重兵的一路大帅而言,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
武将入了朝堂之后,手中的兵权便会被轻易剥夺。
而他们失去兵权之后,也会失去所有的权力,简直就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曾经是战场上的英勇,在朝堂上便是一文不值,只能被文官随意蹂躏,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岳飞便是前车之鉴,这一点张俊心中自然是非常清楚。
“其实这“没奈何”乃是太祖托梦告知,至于秀州赵叔近案与克扣军饷,则不需要吾再传太祖旨意吧!”
赵瑗见张俊的神色已经有些不对,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不自在。
赵瑗的这番话让张俊不由得冷汗淋漓,心中暗道这赵瑗不但什么都知道,还不忘借着太祖的名义来压制。
先是借着太祖托梦将议和内容完完全全的复述出来,现在又借着太祖之名把自己当年不为人知的旧账都抖搂出来。
莫非太祖托梦真有其事?
张俊向来以精明着称,可是自己这些旧账确实足够杀几次头。
何况现在自己兵权已失,加上圣眷不再,和那些台谏以及大理寺的文官们是很难纠缠清楚的。
不过张俊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稍微失神一下之后,慢慢的思绪缓了过来。
陈年往事已然有可能是查无实据,自己一推二五六便是。
一想到这,张俊将声调提高八度开口道:“国公爷说的这些,臣毫不知情,如若有人栽赃陷害本相,闹到官家那里自然也是不怕的。”
“哦……”
赵瑗锐利的眼神盯着张俊说道。
这一声哦,似乎对于张俊刚才的一番话有着强烈的质疑。
“当年王渊为了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栽赃秀州知府赵叔近谋反,可是张枢相去办的这个事?”
赵瑗利用后世的历史知识,把张俊过往的一段黑历史扒得干干净净。
“赵,赵叔近乃是谋反之罪,此事官家已有定论!”
张俊强装镇定的说着,心却是扑通扑通的乱跳。
让他没想到的是,赵瑗年纪轻轻居然还知道赵叔近案。
要知道案发之时,国公爷恐怕还在襁褓之中。
当年御营司都统制王渊是张俊的顶头上司,没想到却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
王渊想迎娶这青楼女子过门,结果被秀州知府赵叔近捷足先登。
原本两人是一武一文,泾渭分明,毫不相干。
王渊对赵叔近恨之入骨,却也没有合适的报复机会。
就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给了王渊可趁之机。
因为朝廷拖欠军饷,士兵陈通发动哗变,一举攻城拔寨。
赵构闻讯大惊,急忙派大军镇压。
不想叛军阵势越闹越大,袭扰四方。
不久,叛军兵临秀州城下。
秀州承平日久,城中极为空虚,满城上下,惊惧不已。
关键时刻,赵叔近挺身而出,稳定人心,组织人马,将秀州打造成一座看上去非常牢固的坚城,震慑叛军。
赵叔近为了秀州劝说叛军首领陈通投降,并为其求情。
王渊趁机让张俊领兵镇压叛乱,张俊为了讨好上司自然是心领神会。
他在乱军之中诬陷赵叔近谋反,直接将其斩杀。
可以说这是一个冤案,也是张俊的一段彻彻底底的黑历史。
当年的当事人王渊早已去世,知晓的人并不多,从而让张俊有恃无恐。
“张枢相不要忘了,赵叔近乃是宗室,吾亦是秀州人氏。”
赵瑗的这话的潜台词便是,自己与赵叔近不单有亲缘关系,还有地缘关系。
这两层关系,完全可以把当年这个冤案翻个底朝天。
当年发生在秀州的往事,赵瑗或许并不知情,但并不代表自己的生父和叔辈不知情。
既然有人知情,便一定能够找到人证书证,便能够将这段冤案给平反。
一旦自己利用皇子身份,利用宗室的影响力,还赵叔近一个公道的话,那么张俊必定会是阶下之囚。
这一切完全就是两人的心理博弈,只不过赵瑗有着后世不对称的信息优势,从而在这场博弈之中同样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啊,这……”
赵瑗寥寥数语让张俊有些哑口无言,他没想到对方对于事实掌握得如此清楚。
“滥杀宗室子弟和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赵瑗见到有些惊慌的张俊,还不忘及时的再来个火上浇油。
“这……,可是……”
“克扣军饷,假公济私,数额巨大,同样是死罪!”
赵瑗见张俊还继续想要反驳的意思,干脆将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按照张俊在朝堂和军中的地位,确实没几个人有胆子诬陷到他的头上来。
但既然是武将和文官,那必定会受到朝廷的制约。
朝廷的制约是什么?
那便是弹劾和查处。
对于文臣武将而言,最大的罪过便是谋反和贪污。
谋反无论是什么程度,必定是杀头的罪。
而贪污如果数额巨大,也要看朝廷制度和官家心情。
就算张俊这样的从龙之臣,虽然眼下有秦桧的庇护,但始终不过是武将出身。
这样的出身和文官出身的秦桧自然是格格不入。
秦党不过是利用他的武将之名打压主战派而已,一旦毫无用处之后,难免被卸磨杀驴。
这些顾虑张俊不是没有考虑过。
“张枢相,汝如此这般支支吾吾,怕是不知道自己的罪过有多大吧。赵叔近乃是堂堂大宋宗室,吾之祖辈,汝竟敢肆意滥杀?当年奋勇杀敌大宋将士之军饷,汝竟敢中饱私囊?”
赵瑗突然抬高声调,厉声的质问道。
他明白自己虽然既不是御史,也不是朝臣,没有资格去管制张俊。
但以自己皇子和宗室的身份,质询和揭发张俊当年的罪状,已然是绰绰有余。
“当年,当年臣亦有苦衷……,对大宋可是忠心耿耿,对官家可是从无二心。”
张俊心中十分惊恐,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受到了威胁。
如果不能妥善应对,可能会陷入绝境。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脸上露出镇定自若的笑容,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
对于赵瑗的话,他只能极力推脱试探,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无辜。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回应赵瑗的问题,就是为了避免说错话或引起怀疑。
并且不断地强调自己一直以来对朝廷的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同时张俊也在盘算着赵瑗这些话的目的。
他想知道赵瑗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来推翻自己。
他试图从赵瑗的言行中寻找破绽,以便找到反击的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张俊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
意识可能已经陷入了一个绝境,赵瑗的这等权谋手段让秦桧都无能为力,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困境。
张俊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意识到自己的贪婪和自私最终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必须想办法化解眼前的危机,否则自己将会失去一切。
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矢口否认和博取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