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五日后,队伍距离殷约十里地。

    空旷平原上,我骑马领队在前,身侧紧跟着子、喜和井,身后是载着妌的马车。马车两侧由专和井族的士兵拱卫,马车后是我族不到百人的队伍,再后面是昭的百人队伍。

    天空阴沉,无风,全军麻衣,唯有马蹄、车轮、脚步声传向四野。

    前方哒哒声传来,一匹快马奔来,骑士靠近说:“后,多尹、家宰、卿士、太傅等已出发前来迎接。”注1

    我无言继续前行,子轻声轻语的说:“应该不回殷都了,可能直接去王陵。”

    我想了想,时间是有点久了,大热天的,哎,可怜的妌。

    又过了差不多一小时的样子,双方队伍碰面了,没人寒暄,沉默的相互施礼,然后十来个人抬着一具棺材过来了,咦,居然是陶制的。注2

    翻身下马,默默看着众人将妌移放入陶棺中,一个酷似妌的年轻男人流着眼泪用一根长条青铜条将一把米倒入妌的口中,然后另一名更年少的男子将一块雕成鱼形的玉石放在妌的手里,接下来一个红着眼睛的女孩在妌的腰间系上了一块贝壳。

    子在身边低声介绍着:“这是妌的大儿子曜,这是小儿子苏,这是小女儿婐wo。”

    三人做完这些后又来到我的面前再次施礼,我心里突然一抽,一把将三人拥在怀里。听着怀中三人低低的啜泣声,我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能紧了紧揽住他们的手。等到我们的心情都稍微平静,松开彼此。子在身边又提醒道:“您的孩子弓、跃和载来了。”

    抬头一看,三个年轻人已来到我的面前。三兄弟年岁相近,相貌也相同,身体倒也算强壮,虽面带悲伤,可眼中透着见到亲人无恙的喜悦。虽然有种相见不相识的尴尬,却只能点点头以长辈般的关爱微笑面对。

    沉默的队伍重新出发,几位老头领头向北,按子的介绍就是那些多尹、家宰、卿士、太傅等人,陶棺跟随其后,妌的几个孩子及我们大队伍随后而行。

    又行进了约半小时,来到一条河边的山坡上,我看着河对岸感觉很熟悉的样子,子又小声介绍到:“对岸就是小屯。”我有些恍然,虽然这里看不到城郭,为什么心里还是想着要沿河再补种些树呢?

    一头雾水的我随着队伍爬上山坡,来到一个大坑前,大坑如同一个四方形的斗,大口小底,一张张30厘米左右宽的木板铺在底部,底部居中位置上用更大的木条叠筑成一个长方形凹槽,木槽与斗壁之间应是不久前才填上的新土,压实平整,形成两层台面,各台面留有方形小坑若干个。

    随着陶棺被缓步抬入木槽中,一头戴白色羽帽手持黄、红、黑三色羽尾的男人忽然大呼一声:“祭!”

    一群人牵着白狗、白牛、白猪来到第一层台阶上,随后挥剑斩下,各种动物尸体立刻跌入小坑中,接着人们提着陶罐向小坑中倾倒出黄白绿三色液体,血腥气和酒香混合着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羽毛男接着大呼:“盖!”

    一群女子捧着白底黑线的彩绘织物来到木槽旁,展开、覆盖。

    羽毛男继续:“祭!”

    一群人押着另一群人来到第二层台阶上,随后同样挥刀,尸倒,倒酒。看得我一怔。

    羽毛男:“重!”

    四名大汉抬着一个圆雕跪坐贵妇人形玉器至木槽正前,面朝对陶棺放下。

    男:“虞!”

    哭声四起。我又一愣,子赶紧拽了拽我,没办法,抄作业吧。

    。。。。。。

    喂,不停了是吧!我本来挺难受的,这么一折腾,现在是实在是哭不出来了啊,没办法,想想曾经见过最惨最伤情的场景。。。。。。哇。。。。。。难受,想哭。

    。。。。。。

    CAO,这TM的要哭多久啊,我已经把能想到过最惨的事都想过三遍了,莫得感情了。

    。。。。。。

    累了,毁灭吧!

    。。。。。。

    我随便哼哼两句得了。

    。。。。。。

    终于,羽毛男嘹亮的声音响起:“止!”

    众人收工休息。哎呀妈,哭个丧真真是个体力活。我刚想起身活动,子连忙以咳止动。

    果然,没过多久,随着一声喊,哭声再起,我真哭了,边哭边心里对妌说,算你跑得快。

    三天,整整哭了三天,我泪已流干,面无人色,神情萎靡,全身麻木,麻木到连第二批人祭我都毫无动色。

    忽闻羽毛男嘶哑的喊声:“覆!”

    全体收声,围着大坑密密麻麻的人立刻开始铲土填坑。

    (看来是结束了,都开始使劲填土了。)

    看着劳作的人群,我起身,没成功,真麻了,喜和井过来搀了一把,嘎的一声,感觉闪到腰了,双脚立刻麻劲上涌,没站住,拖着两女一起又坐了下去。子哑着嗓子问:“没事吧?”

    我摆摆手,看着同样疲惫的众人,说道:“先缓缓。”

    填土作业很迅速,很快就填满方斗的一半空间,停放陶棺的木槽已经看不见了,人群停止填土开始平整土地。我看众人还未离去,好奇的问子:“结束了吧?”

    子依然保持悲伤的说:“快了。”

    话未落音,专和数名井族武士身穿白衣,着甲持戈踏上刚刚平整的土地,我突然感觉不妙,有些不知所措的喊了一声:“专?”

    这几位转过身来,悲伤的脸色挤出一点苦笑,向我稍稍施礼,然后转过去围着四角及中间站定,毫不迟疑地挥剑抹了脖子。等候在旁的人们沉默着立刻继续填土。注3

    我哑然,缓了好一阵后才问子:“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要这样?”子没有回答,只是认真的点点头。

    这狗日的人殉!

    就在封土把专他们刚刚盖过,又来了一群人,男女都有,还有小孩,有人带兵器、有人牵着马、还有人居然带着青铜餐具。然后,挥剑,倒地,填埋。

    “他们是妌宫室中的亲近之人,是自殉的。”子感叹着。

    “我也会如此。”喜和井突然齐声补充。

    看来,我得好好活下去,这条命居然不光是我一个人的。

    终于结束了,在第四天的中午。

    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慢慢的下得山坡来,相互点头示意,各自分别,我在喜和井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爬上战马,正准备返回小屯,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头走到我的面前。

    ---------

    注1:《商代史》卷四商代国家与社会分析,武丁即位之后,王权未能完成集中,其中改革中重要的一项即三公的设置,先是“三年不言,政事决于家宰”,又提拔甘盘,“命卿士甘盘”,后在原有双相制的基础上,另举傅说为太傅。

    注2:《礼记﹒檀弓上》记载: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堲ji周,殷人棺椁。瓦棺即陶棺葬。

    注3:殷墟王陵区大墓M1001,四角两两相对有8个,9坑共埋持戈警卫9人,其中8坑随带警犬,木椁顶部埋11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