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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罗生门(三)

    7.

    瓦房里温度不高,即便四壁遮风,可这里废弃已久,根本没有任何取暖设施。

    而货架后头的一张圆形的小桌旁,围坐着三名女性。

    坐在东南位置的周画最先问出的是:“你们两个是谁发给我那个视频的?”

    “是我发的。”坐在付晓洋身旁的樊絮看着对面的周画,语气很平静:“视频里的人是我。”

    听闻此话,周画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惊惧。

    付晓洋叹了一口气,对周画说:“姐,也没必要这个表情,咱们几个都是一样的,所以没什么是需要遮遮掩掩的。”

    周画立刻转了头,看向付晓洋,她发现这个皮肤略黑的女孩有着非常倔强的五官,浓黑的眉毛,大如猫瞳的眼睛,鼻子也高,嘴唇厚厚的,看上去有种难以驯服的美,全身散发出的气质也不是类似樊絮那种乖巧可人的。

    但这不是重点。

    周画盯着她鼻梁上的淤青,再逐渐看向她嘴唇上的细小伤口,已经结了痂,与朱红的唇色相比,成疤的颜色更深,像是紫葡萄的皮。

    付晓洋发现她在看自己,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沉眼说道:“昨天晚上的伤,我皮肤合,伤口痊愈得快。”

    这样年轻的女孩,竟然能以如此满不在乎的语气谈论痛楚与伤口。

    周画仿佛在她们的身上嗅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气味儿。

    “你们刚刚说……咱们是一样的……”周画试探着问道,“视频里那个男的……”

    樊絮已经能够直面自己的创伤,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宋启航。”

    周画倒吸一口凉气。

    付晓洋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放在圆桌上,一张张地扒拉着,“他很擅长这个,每遇见一个女生,都会留下这些‘罪证’。”

    “但很多女生不愿意回想,更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樊絮抿了抿嘴唇,“我转学之后,也有女生匿名发短信给我告诉她的经历,但事后对方就把我的号码拉黑了,好像很怕我会发现她是谁。”

    听到这里,周画还在试图隐藏自己的事情,她扣紧了手指,说了句:“你们还小,还没结婚,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能和你们探讨这件——”

    “姐。”付晓洋打断她的话,“我们遭遇的事情是相同的,我试过妥协,但妥协带来的不是结束,而是更多麻烦和永远都抬不起头的自我折磨。”

    周画心头咯噔一沉。

    樊絮坦言道:“明明做错的不是我们,可需要不停说服自己的,永远是我们。每天都要不停地暗示自己‘会过去的’、‘熬过去就好了’、‘那件事没有写在脸上,陌生人不会在第一眼就看穿我过去的经历’、‘我不可耻,可耻的不是我’。可这样躲着,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他还好端端地活着,不停地作恶,一个又一个,我们却要一直活在他制造出的阴影里不能完完整整地做人吗?”

    “他爸很厉害的。”付晓洋侧目向樊絮,“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能把他怎样。”

    “所以你不是说了,要团结的吗?”

    付晓洋点点头,再次看向周画,“姐,为了确保我们几个之间能够彼此信任,我会先说出我的经历,你用手机录音,同样的,樊絮是第二个自白的人,我们也要同意,你的也是。”

    周画有些惊愕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有如此冷静、理智的逻辑考量,她们的确是认真的。

    付晓洋在这时已经把手机的录音键打开,樊絮跟着调出录音功能,周画犹豫片刻,也照做了。

    “我叫付晓洋,19岁,石化大学一年级休学,我要指证的是我的同校同学宋启航对我实施的强|奸过程。”

    周画听着她的叙述,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8.

    “他在县里就很出名,到了石化大学,他作为北方人的优势很明显,个子高,皮相好,走路生风,出手阔绰,很多同系的女生都对他挺有好感。”付晓洋其实不明白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不好好地交朋友,只要他愿意,一定会和很不错的女生维持着长久的亲|密关系,“他接近我的时候我还有些诧异,就好像是中彩票的感觉,毕竟漂亮的大学女生那么多,他对我有意思我当然会开心的。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约我晚上出去,还不准我告诉室友,说是要保护我,不想我被其他女生嫉妒。而且只说是在食堂附近散散步,那会儿才7点,操场上很多人的,我也没有往坏处想,就出了寝室去赴约……”

    周画和樊絮屏息听下去。

    付晓洋的眼神逐渐黯下,她回想起了当时的景象。

    那天晚上,她下了寝室楼,蹦蹦跳跳地去食堂前的小操场见宋启航。

    他正坐在椅背上抽烟,付晓洋喊他的时候,他抬头笑笑,身后探出了赵嘉景的脸。

    付晓洋知道他们两个总在一起,但要说关系好,似乎也不是。

    赵嘉景从来不和宋启航以及其他室友同行,付晓洋隐隐地感觉得到赵嘉景是被宋启航孤立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会看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就连宋启航扯着付晓洋的手朝校外走着时,赵嘉景也一直跟着。

    宋启航说了很多笑话逗付晓洋开心,付晓洋咯咯地笑个不停,他说校门口有家涮串很好吃,要带她去吃。

    她觉得校门口也不远,就答应了。

    但涮串今天没出摊,宋启航又说再往前走走,可能换了地方。

    付晓洋有点担心似的看了看身后的校门,婉拒道:“前面有点黑,要不今天先回去吧,白天时再来吃。”

    “有我和赵嘉景两个大男的护着你,你还怕有坏人啊?”

    “我倒是不怕有坏人……”

    “那就是你觉得,我是坏人了?”

    付晓洋露出尴尬的笑脸,“我没那个意思,你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宋启航笑笑,一把抓过付晓洋的手便朝前去,期间还回头问赵嘉景:“订好了吗?”

    赵嘉景点点头:“订好了。”

    付晓洋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是在经过不远处的一家旅店时,宋启航停了下来,对付晓洋说:“你进去帮我取个东西,我在楼下等你。”

    付晓洋一脸茫然。

    宋启航就无奈地说着自己不能进出这种地方,家里人管得严,要是被谁看到了告诉他爸,他就废了。但付晓洋帮忙进去把东西取出来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告诉她爸。

    “我爸比你爸有名,认识他的人多。”宋启航像一只狗一样恳求起付晓洋,“你就和前台说去304拿东西就行了,我都和前台说好了。”

    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再加上赵嘉景也说了句:“你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付晓洋也就不再推脱,推门进了旅店后,去找前台提了304。

    前台和她确认起信息:“留的身份信息是姓赵的先生对吗?”

    付晓洋觉得她是在说赵嘉景,点头说了对。前台给了她房卡,示意304从东侧楼梯上去。

    楼梯狭窄,昏暗,付晓洋急匆匆地跑去了三楼,找到中间位置的304,刷卡进去房内,还没等反手关门,就感觉有人从门外硬生生地挤了进来。

    付晓洋被吓到,险些惊叫出声,但一只手掌熟练、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并钳制着她臂膀将她推进屋里。

    付晓洋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头晕目眩之际,她感觉自己被狠狠地丢在了床铺上,猛一转头,面前的人是宋启航,而赵嘉景在他身后进来,并“咔嚓”一声反锁了房门。

    “有点暗啊。”赵嘉景很平淡地说完,就打开了灯,昏黄的光线立即充斥了狭小的房间。

    宋启航脱掉了外套,冷眼看着付晓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付晓洋心跳剧烈,她余光瞥见赵嘉景开始搬出卫生间里的凳子,并试图找到合适的高度将手机架起。

    她看到他调出了录像拍摄的功能。

    仿佛是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灰姑娘和王子的恋爱之旅。

    付晓洋慌不择路地跳起身想要往门外冲。

    宋启航不紧不慢地拦住她的腰,用力地推回到床上。

    付晓洋惊慌失措,宋启航已经俯下身来,他只单|腿就|压|住了她的大|腿|与膝盖,付晓洋忍无可忍地尖叫出声,宋启航非常娴熟地打下一巴掌。

    她耳鸣了片刻,恢复神智后再次不安分地踢打,就好像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硬骨头的,宋启航的表情变了变,忽然开始喊赵嘉景道:“你先过来,帮我|压|住她,这|贱|货力气还挺大!”

    赵嘉景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差遣,他愣了一会儿,在宋启航气急败坏的催促声中,他只得放下手机跑了过来。

    “找东西,塞住她的嘴!”

    赵嘉景将纸巾拽出数张,揉成团往付晓洋的嘴里堵。

    付晓洋左右摆头,拼死抵抗,期间还挥手挠破了宋启航的脸,这仿佛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将付晓洋的|身|体|像折|纸一样地|翻|折过去,死死地掰着她的手臂,令她痛苦地惨叫出声,赵嘉景在这时立刻将纸团塞进她嘴里,又听到宋启航命令:“拿手机来,怼着她脸拍!我要|把|她|扒|了,让她这辈子都废!”

    赵嘉景极具同情地看着付晓洋,他甚至说道:“你不要挣扎了,会更痛|苦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付晓洋流下了充满屈辱与愤怒的泪水,可直到事情结束之后,她也没有说过任何对宋启航求饶的话。

    9.

    “我想,那应该是宋启航对我不满的关键原因。”付晓洋自白之后,她分析着自己会遭遇这些迫害的核心:“在他的认知中,我是低于他的物种,或许我都不能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觉得我是不配说‘不’的,同时也要对他卑躬屈膝,可我没有,我拼命的反抗过,他觉得我不可控,才会在学校里散播对我不好的谣言,导员最后也偏向了他那边,毕竟他很擅长演戏,尤其是他是个男人,本身就占有社会的大量资源与红利,即便犯了错,也会被大众包容。可女性不同,女性是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的,受害者本身就有罪。”

    周画与樊絮听过付晓洋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后,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瓦房内静可闻针,直到樊絮作为第二个告白者来回忆起自己的受害经历。

    “那是4年前的事情了。”樊絮低垂着眼睛,脸色不算好看,“当时是我朋友被宋启航的朋友约着去吃一个郊区附近的大院子里自助烧烤,我因为朋友都在,而且赵嘉景也会去,我才答应的。”

    周画和付晓洋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樊絮。

    “但是宋启航骗了我。”樊絮很懊恼地自责起来,“也是我蠢,我竟然真的信了他把我单独约出去的鬼话。他说有个很私密的事情想要单独问我,我以为大家都在附近,不可能会有事的,而且手机正在充电,我都没有把通讯工具带走。然后……他把我骗到了后仓房,我记得很清楚,后仓房附近有一片小树林,我没有逃过他,被他抓住了,想喊,他威胁我大家都会听到,他会在他们面前说是我|勾|引他,看看大家会信谁的……我慌忙中说出了我是为了赵嘉景才答应赴约,他好像更生气了,还问我是不是喜欢赵嘉景,我不敢承认,他就打我打得更厉害,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全身上下究竟是哪里更痛了……”

    樊絮没有撒谎,她每一个细节都表述得很清晰也很真实,因为在发送给周画的视频里,也同样清清楚楚地录下了樊絮口中的所有环节。

    也就是到了这里,周画似乎联想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噩梦的原因。

    她不得不和樊絮确定道:“你喜欢赵嘉景?我的意思不是现在,而是当年。”

    樊絮默默地点了点头。

    周画恍然惊醒般地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樊絮和付晓洋困惑地看向她。

    周画绝望地笑道:“原来,宋启航是为了报复赵嘉景。”

    而周画,不过是个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