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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璃书入幻了。

    她无比清晰地清楚这是幻境,但这世间谁能不知不觉地给她施幻?那两个看热闹的魔修?

    应该不是。

    总不能是那个杂灵根吧?更别谈了。

    她有些烦躁,但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刹她的内心竟然平静了——她躺在床上,床头一位婢女毕恭毕敬地喂她汤药。

    殿内的安神香还带着丝丝花香,层层幔帐后有一人站在远处瞧着她。

    这是往生境,向璃书无法改变幻境内任何事情,因为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不会随入幻人的心境而变,比如她不记得当时寰琅仙府的弟子和仙婢们的脸,但在幻境中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透过幔帐与屏风旁的人遥遥对视,她只能听见别人唤他“尊主”。

    他颔首,转身走了。

    后来她在偏殿养伤,得知他是寰琅仙府的宗主,宥穹仙尊。

    像是她们这些普通的修士和婢女是不知道仙尊们的名讳的,况且很多仙尊彼此也漠不关心,见面也只叫对方的尊号。

    那时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也会给自己取尊号的,结丹的修士才会给自己取,她知道了金丹期和元婴期的要叫真人,化神期的要叫仙君,渡劫期的才能尊称一声仙尊。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特殊且新颖的,她没有记忆,甚至连寰琅德高望重的医师都无能为力,其他人告诉她她是昏迷在瀛州的边陲被仙尊带回来的。

    “我猜你肯定是哪家的小姐,被歹人陷害了才会昏迷在荒郊野岭的。”

    其他婢女又七嘴八舌地讨论:“我觉得可能是妖怪去村子里吃人你跑出来的——”

    大家坐在一起一边掰玉米一边闲聊,她们之后还要去寰琅的食斋给未辟谷的弟子们做饭,当然了,有些辟谷的弟子也会去吃饭,可能这就是一种爱好吧。

    等婢女们手挽手走了,偏殿就剩她一人,这时又有弟子来找她带她去尊主的书房。

    她一路上不免有些紧张,本就是一个失了忆的凡女,还住在仙府的偏殿蹭吃蹭喝,仙尊大抵是要赶她走的。

    她终于见到了宥穹仙尊。他一身玄色锦缎华袍,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光如炬,孤傲而凌厉,看她的眼神好似一只蝼蚁。

    她有些怕他,又想着那些姐姐们也未曾教过她见了尊主如何行礼,心下又惴惴不安。

    尊主似乎并不在意细节,只问她“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她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向——”

    脑袋一阵刺痛。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额头,有一股让人舒服的气流进入身体,“想不起来就别想。”

    她懵懂地点点头,尊主站在她身侧,黑眸仔细描摹她的五官。

    “尊主?”她有些迟疑地发问,“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松纹簟滑琉璃色,卧展南华书一帙。璃书,可好?”

    璃书,璃书,她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心底微颤。

    “好。”她抬头认真地看着宥穹仙尊,“璃书很喜欢这个名字。”

    “会写吗?”

    她点点头,尊主便领她到桌前,按着她坐在椅上,自己在一旁研磨。

    向璃书虽然对尊主伺候自己写字一事有些局促,但还是在玉笺上端端正正写下“向璃书”三个大字。

    尊主拿起来看了看,又收了起来。

    向璃书很久之后才知道,他一直在帮她在凡间查可有哪位向家的小姐失踪,又让人来对着字迹查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她还是住在偏殿,只是经常会被尊主叫过去帮他整理卷宗。

    她看见尊主每日拿着玉笺和玉筒与人议事,也知道了寰琅仙府以前并不是仙府。

    这个鼎鼎大名的仙门的前身是个望族,姓沈。沈家盘踞在瀛州,后来势力又扩散到相邻的豫州。

    瀛州有仙山,沈家人天纵奇才不少,就将此山纳入沈氏本族的私有财产,靠着浓郁的灵力沈家家主历史上诞生了好几位尊者,飞升了三位。

    后来家族内真人仙君收徒入府,弟子越来越多,渐渐地演化为现如今的寰琅仙府。

    只是寰琅仙府还是与其他仙门不同的,大家称呼宥穹仙尊为尊主而不是宗主,宥穹仙尊也并不收弟子。

    有一日山上下雨,尊主发玉筒让她不必再去书房,向璃书本来打算在偏殿歇一天,结果一位弟子在食斋遇见她跟她说今日尊主没见着她心情欠佳。

    她心有疑虑却还是去了书房,没人。

    细雨飘进窗棂,她将窗户关上,又想检查桌上是否有淋湿的宣纸。

    其实她知道修仙者不用这些的,但尊主念及她是凡人,经常会备一些在书案上。

    她低头愣住了,桌上的宣纸、玉笺上密密麻麻的全在重复写着三个字——向璃书。

    她心内大乱,不经意后退一步,却撞上男人的胸膛,他不知站在她身后多久了。

    尊主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你看见了。”

    向璃书扭了扭身子,不自在地说:“尊主——”

    “别叫我尊主,叫我沈郁。”男人强势地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用手勾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他,“叫。”

    “沈郁。”向璃书声若蚊蝇。

    沈郁笑了,他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秀发,“乖。”

    之后的一切像是在梦境里。

    沈郁日日都要求她在他身侧,他在弟子们面前肆无忌惮地牵她的手,和长老议事的时候让她坐在他腿上——

    向璃书心里怒骂他不要脸,一开始她只将脸埋在他胸前不想见人,结果沈郁竟然闷笑几声,跟旁人说他的道侣有些许害羞。

    那长老也是很上道,连连祝贺仙尊好事将近,又问结契的日子可确定了。

    沈郁说确定了,两月后便是黄道吉日。

    向璃书一下子清醒了,原来他前几日在书房没日没夜地静坐是在选这个。

    她有些气愤,又有些说不清的酸甜滋味涌上心头。

    宥穹仙尊要结契了。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天下,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不光寰琅的住处、连瀛州的客栈酒楼都住满了。

    向璃书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她晕乎乎地好似在云端,只是一直牵着沈郁的手。

    他领着她在姻缘树下结同心契,他们即将成为受天道庇护的神仙眷侣。

    在结契的那一刹那,向璃书生出了退缩的心思,她真的要和眼前的男人成为道侣吗?她真的要将自己的后半生与他捆绑吗?

    她突然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精致的眉眼,看着他此刻唇角压不住的笑意。

    在契成的那瞬间,沈郁吻住了她。他此刻的亲吻深情而热烈,他们的唇舌交缠,他仔细感受着她的清甜、她的柔软。

    结果晚上在床榻之上时,向璃书狠狠扇了沈郁一耳光。

    沈郁有些发懵,动情的脑子清醒了一刻,他下意识地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轻轻揉揉,“怎么了宝宝,是太疼了吗,我轻点。”

    向璃书面含怒意,她眼角还泛着红:“卿卿是谁?”

    沈郁听后,哑然失笑,又将她揽入怀中:“卿卿是我给宝宝取的字,只能我念。”

    向璃书狐疑地看他一眼,又想起来他似乎确实这样叫过自己,便心虚地用手贴着他的脸,“疼不疼呀,夫君。”

    一声“夫君”被她叫得千娇百媚,沈郁眸色渐深,喉结微动:“不疼的宝宝,我们继续——”

    沈郁婚后就像是从不上朝的昏君,恨不得日日与她缠绵。

    向璃书便让他教自己修炼,沈郁在给她测完灵根后有些古怪地跟她说,她是先天阴灵根,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阴阳双灵根同体。

    向璃书问他,这很特殊吗。沈郁跟她说九州内现如今找不到一个阴阳双灵根的。

    向璃书瞬间垮下脸来,沈郁又去亲亲她的眉眼,“阴主杀,阳主生。阴阳属性可转化调和其他属性的灵力,若是能做到阴阳相互作用便可运化万千,如此看,其实这是卿卿的机缘。”

    沈郁帮她洗髓灵根,跟她说她以前就已引气入体,可能是某个宗门的小师妹。

    沈郁带她修炼,看着她一日千里的修行速度,如他所言她确实是个修炼中的天才。

    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向璃书隐隐约约对沈郁时刻和她黏在一起不让她修炼这件事有意见了,正愁不知道怎么发作,这时沈郁出门一趟带回了个姑娘。

    向璃书打算借机发作,于是她趁着沈郁和那女子单独在书房的时候闯了进去。

    只见沈郁和那“女子”隔着三四人的距离站在窗前,听到声音两人都回头看来。

    向璃书看着和沈郁差不多高的女子咽了咽口水,特别是“她”俯视自己的目光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沈郁走向她将她揽入怀中,“卿卿怎么来了?”

    向璃书将他推开,一个巴掌甩上去,“你还好意思说!”

    她秋眉微凝,眼角含泪,拿着小手绢擦了擦不存在的泪痕,“这书房她进得,我进不得?”

    站在那里的“女子”浅笑几声,声音倒是好听。

    沈郁剜“她”一眼,又低头哄人,“卿卿,这位是沈家的世交,你唤他‘荷华’便好。”

    向璃书阴阳怪气,“哦,荷华妹妹。”

    “诶~”荷华压抑着笑声。

    向璃书顶着两人的视线硬着头皮道:“荷华妹妹日后可是还要和我好好侍奉尊主呢,是吧尊主?”

    沈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尽力柔和地问她:“可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卿卿。”

    向璃书又趁机发作,她提高声音,像只张牙舞爪吵吵闹闹的小鹦鹉。

    “还需要有人和我说什么吗?你和她日日共处一室,方才还、还站得那么近,明眼人都能看出你们俩有什么!”

    她琉璃般璀璨的眸子一直在他们俩身上打转。

    话音刚落,荷华就夸张地“呕”了一声,“她”上前来挽住她的手,嘤嘤道:“姐姐~你可冤枉妾身了,妾身虽然和宥穹青梅竹马,但妾身有磨镜之好——”

    说罢,“她”还给她抛了个媚眼。

    向璃书一阵恶寒,而身旁的沈郁像是冷气制造机,他将向璃书打横抱起,警告般斜了荷华一眼。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拂过她额前的一绺细发,语气认真:“卿卿,我这辈子只有你。”

    向璃书别开眼不看他。

    她还是要离开的,她想。